宗巴千戶在馬上略一欠身,算答了一禮,道:“大師未免太過謹慎。依眼下的情形,那本《青衣素書》,他們願意交出來便交了,不願意交,總也仍是要交,有什麽好來回計議的?大師慈悲,不願與人為難,隻好在下來乾這件得罪人的事。”
戒嗔輕輕頌了一聲“阿彌陀佛”,正要說話,卻見“嗤”的一聲,宗巴胯下坐騎忽然受了一驚,嘶鳴一聲,前蹄高高躍起。
宗巴本來端坐馬上,自在得很,冷不防被這一抖,重重摔到地上。
宗巴在眾目睽睽之下現了大眼,登時大怒,重重一鞭抽在馬身上,罵道:“畜生,作死麽!”
此時一黑一白兩道身影躍來,原來是一個長臂道人及一個白衣秀士。
那白衣秀士身法極快,一個閃身,從宗巴手上取過馬鞭,喝道:“不錯,畜生不通人性,原是該打!我替你馴它一馴!”往馬屁股上抽了一鞭,聽得“啪”“啪”兩聲,宗巴“啊喲”一聲叫了出來。
原來那馬鞭甚長,落到馬屁股上,忽又反彈回來,拐了個彎,在宗巴臉上掃了一下。
馬鞭原本韌性極強,這時所攜勁力又大,只在宗巴臉上掃得一掃,已讓他疼得睜不開眼。
白衣秀士滿臉歉意,連忙道:“對不住得很啦。我是馴馬,卻不是馴人,你當心些。”又是一鞭往馬身揮去。
宗巴吃過一虧,學了個乖,站遠了些,不料馬鞭仿佛長了眼睛,劃了半個圈,仍往他耳際掃來,不免又挨了一鞭。
白衣秀士一笑之間,更不容情,再次一鞭抽去,罵道:“好畜生,我讓你躲,我看你躲到哪裡去。”
宗巴情知事有古怪,見白衣秀士抽打馬頭,便深謀遠慮的跳到了馬屁股後頭。以馬鞭的長度,自己是決不會再受池魚之殃了。
可惜天有不測風雲,那馬受了一驚,猛地一掙,向後退了幾步,後腿一蹬,正好踹在他膝蓋上。
宗巴一陣吃痛,跪倒在地,半晌站不起來。
白衣秀士扔了馬鞭,扶起宗巴,笑道:“千戶大人忒也客氣!我不過順手幫你馴了馴畜生,不必行此大禮。”
宗巴也非蠢人,知道白衣秀士有意捉弄,道:“畜生如此狡猾,何必費心馴它,早晚殺了便是。”拔出彎刀,把馬頭整個砍了下來。
白衣秀士也不理會,與長臂道人來到戒嗔面前,拱手道:“聞知大師有召,咱們這便來了。”
戒嗔正待躬身回禮,卻見白衣秀士和長臂道人一左一右,各以一手攙住戒嗔,又以一掌按在戒嗔後背。
過得半盞茶功夫,戒嗔“咦”的一聲,笑道:“多謝,多謝。二位尊兄的功夫可是愈發精進了。”
原來二人一見戒嗔神色,便知他氣息不穩,必定經脈有損,當即助他引導內力運行周天,調理內傷。
李述上得前來,朝白衣秀士和長臂道人拜道:“李述拜見二位師叔。”
葉霜咯咯一笑,朝李述道:“你這人可奇怪得很,見了和尚要叫師叔,見了書生道士,仍叫師叔。難道你師父早年讀書不成,於是遁入空門,敲了幾年木魚,轉而又做起了道士?”
李述道:“姑娘說笑了。這兩位是柴真人和顧先生。三位前輩於在下皆有授業之恩,其實都是在下的師父。只是在下資質愚魯,未蒙三位前輩賜予收錄,隻容在下以‘師叔’相稱。”
展凌雲見那道士手長過膝,又想起那書生揮鞭的招式似是一門軟劍功夫,便道:“我聽說甘涼道上有一位道長,號曰‘柴道公’,江湖中人讚他拳掌功夫出神入化,稱他為‘九臂神猿’;另有一位顧先生,一柄軟劍使得鬼神莫測,人稱‘醉劍狂生’。莫非正是二位前輩?”
長臂道士微微一笑,道:“‘九臂神猿’雲雲,不過是幾個江湖朋友抬愛,打趣著玩的,貧道豈敢居之不疑。”
白衣秀士解下腰間葫蘆,仰頭大喝一口,哈哈大笑道:“不錯,不錯,你這個娃娃很有一些見識,‘醉劍狂生’顧劍卿便是區區在下。我這個人,不喝酒便耍不了劍,喝了點酒,便有幾分不知天高地厚。劍是醉的,人也確然是有些狂,‘醉劍狂生’這四個字,在下隻好居之不疑了。”
展凌雲沉吟間退了半步,恭敬一揖,右臂前展,左手搭在右臂之上,正色道:“晚輩小蓬萊展凌雲,見過兩位前輩,不知哪位先行賜教?”
柴道公和顧劍卿相視一眼,並沒說話, 李述上得前來,也是一揖,道:“諸位前輩與展兄動手,未免班輩不合。倘若展兄非要較量一場不可,也隻好由在下再行領教小蓬萊的高招。”說罷雙膝微屈,也擺下了門戶。
展凌雲潛運內力,正要動手,忽然卻道:“勞公子稍候片刻。”轉身對葉霜道:“霜兒妹子,我昨晚有一句話沒跟你說。一會兒動起手來,不知還有沒機會說,我……我……”
葉霜見他臉上飛紅,生了興致,眨巴著眼瞧著他,道:“凌雲哥哥,你怎樣?你有一句什麽話要跟我說?”
展凌雲正色道:“我……我不要跟你結拜兄妹了。”
葉霜撇嘴道:“咱們死到臨頭,你要跟我說的就是這一句話嗎?”
展凌雲“啊”的一聲,道:“不。我要說的那句話是——我……我也喜歡你,我隻盼能一生一世的待你好。”
葉霜萬沒料到他能在眾人環視之中說出這番話來,怔怔然間伸手捏著展凌雲手心,輕聲道:“好哥哥,你當真麽?你不騙我麽?你當真一生一世的待我好麽?”
展凌雲把她一雙柔膩玉手捏在手裡,莊重的道:“皇天后土,山川草木,皆是見證。”
顧劍卿瞧得稀奇,打趣笑道:“不錯,不錯。咱們也是見證。”
葉霜性子活潑熱情,不大拘泥俗禮,可是畢竟年輕,這時心下雖喜,臉面上卻不能不羞,又被顧劍卿戲笑一番,一時說不出話來。
展凌雲瞧著她,心下一歎,黯然道:“眼下大敵當前,咱們一時半刻就要死了。一生一世什麽的,卻是談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