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香凝目露回憶,喃喃道:“爹爹成仙離開沒幾年,敵國侵犯邊境,朝廷強令大哥帶兵阻攔。”
“可到了前線才發現,兵力懸殊,敵眾我寡。”
“大哥浴血奮戰,英勇殺敵,仍陷入圍困,援兵久久未至,失去了消息。”
說到這裡,李香凝激動起來:
“朝中有奸人誣陷,說大哥投敵了,我李家代代忠烈,怎會投敵!”
李珪沉默聽著,一言不發。
“皇帝下旨,府上男丁秋後問斬,女眷……”李香凝眼神暗淡,“充入教坊司。”
“娘親為了我……多年來一直忍受屈辱,養育我長大。”
“半年前,有神秘人來教坊司挑選,年輕漂亮的,說是會帶走跟仙師一起修行。”
“還說,我跟仙師們走後,他們會把娘親從教坊司裡贖出來。”
“我不在乎能不能修行。”她搖了搖頭:“只是想娘親過得好些,她是侯府夫人,為何要受這般苦?”
李香凝聲音囁嚅:“我想爹爹了,他外出修行十幾年,肯定已經成了仙人。”
“等我找到爹爹,把事情告訴他,爹爹一定會把誣陷大哥的奸臣全部殺光,還侯府一個清白!”
李珪嘴唇微動,牙齒依舊顫抖。
眼前女子,是他最為疼愛的小女兒。
猶記得離去時,還是**歲的娃娃,在一臉擔憂的夫人懷裡,哭鬧著要爹抱。
那時他對修仙界了解不深,以為凡間種種,皆是阻礙。
毅然拋卻紅塵,來了玉門坊市。
蹉跎十數年,才明白當初何等天真。
這時,李香凝看向面前仙師,跪下來哀求道:“您見過爹爹,能帶我去見他麽。”
目光希冀,“我沒有靈石,但爹爹有。”
見仙師一動不動,她心裡一酸,強笑道:“奴,奴會伺候好您的。”
說罷,俯下身去,欲掀開對方身上道袍。
“啪”的一聲。
李香凝驚呼著被推開身子,軟軟倒在地上。
“啊!”
正要惶恐求饒,卻聽見面前仙師發出淒厲的嚎叫,聞之不似人聲。
“噗。”
李珪氣血攻心,噴出一口鮮血,喉嚨嗬嗬作響。
“仙師?”
李香凝被嚇壞了,縮成一團,瑟瑟發抖。
李珪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離開的。
直到聽到一句嘲諷的“真快”,猩紅眼珠看了過去。
“我能買下她麽?”他木然道。
“賣給你,其他道友怎麽辦?”那修士不屑冷哼。
李珪轉身。
“李道友怎麽不多呆一會兒?”
出去後,葉青雲迎上來,一陣擠眉弄眼:
“你選的哪個?我跟你說啊,有個叫李香凝的,別看只是凡人,那身段真的……”
話未說完,猛得一個激靈。
看到對方冷冷瞥了一眼後,緩緩走向遠方。
“別忘了每逢初一十五,大家都來會裡小聚。”他提醒道。
“他怎麽了,能修行了還不開心?”看著毫無反應的對方,葉青雲暗自納悶。
之前,他可是激動得,差點一路跳著回去。
半個時辰後,李珪回到住處。
他不知道散修會,會不會派人暗中觀察新入會之人。
但為了不讓人看出端倪,一路上,他始終沒有多余動作。
仿佛又成了那個在凡塵叱吒風雲,城府極深的侯爺。
李珪合上門,靠著門軟軟坐至地上。
一直壓抑的情緒爆發,淚水流淌,卻死死咬著牙,盡量不發出一點聲響。
“夫人,大郎,香凝……”
腦海裡,一個個侯府人影模糊閃過。
十幾年未見,卻仿佛已是上輩子的事了。
嘴唇咬破,腥鹹味道在口裡散開,李珪恍若未覺。
他好恨。
恨自己為何要拋卻凡塵,選擇來玉門坊市當一個散修。
恨朝廷裡的政敵,等自己走了,才敢報復侯府。
恨散修會擄掠凡人,讓自己得知家人殘酷的遭遇。
更恨寶瓶道宗的仙凡禁令,讓自己與家人不能相見,不能報復仇人!
“仙凡禁令……”
李珪就這麽在地上坐了半天。
屋內光線漸暗,他的身形,化作一團黑影,久久沒有動彈。
“即便有人,這會兒也該走了吧。”
李珪眼珠轉動,霍然站起。
麻木的身體逐漸恢復,他面無表情打開門。
外面,正當黃昏,空無一人。
……
外城散修交易處。
“姚頭兒,天快黑了,人散得差不多了。”
姚景微微頷首,自地上起身:“回去吧,明日再來。”
正要與七八名衛兵回內城,忽然看向一個方向。
夕陽余暉中,一道身影逐漸走來,在地上拉出長長的影子。
“我說過,不要出現在我面前。”他冷笑一聲,“以為我不敢殺你?”
來人, 正是白天的什麽李侯爺。
“噗通。”
正欲出手,卻看到對方忽地跪倒在地。
姚景眯起眼,冷眼旁觀。
人影緩緩挪動,一步一步,艱難跪爬過來。
在離姚景幾步遠時,身子匍匐下去,五體投地。
“你想廢掉法力回去凡俗,跟姚頭直說就行,不用行此大禮。”一個衛兵忍不住開口。
姚景臉上不以為然。
此人要想回凡俗中去,白天怎麽不說?
“懇請道宗救我女兒!”
李珪臉貼地面,說話時,氣流吹動塵土,黏在滿是淚水的臉上。
“救你女兒……因為記憶玉簡?”姚景蹙眉,心念電轉:“讓你女兒和她道侶來找我。”
嘴裡灌了不少泥土,李珪悶聲道:“我女兒是一介凡人,被人擄來坊市,以供他人雙修采補。”
“你再說一遍!”
幾個衛兵目光陡然凝固,驚恐看著地上人影。
唯有姚景,一把拽住李珪領口,盯著那張灰黑的臉,心中驚怒異常。
“你知道你在說什麽?”
若是真的,這可比記憶玉簡嚴重多了,稍微牽連進去的人,都得處死。
這倒也罷了,玉門坊市出了這檔子事,他和師叔都得被處罰。
李珪慘笑道:“你若擔心到道宗責罰,便殺了我,當作沒聽到便是。”
他想了一下午。
最後悲哀發現,若想將女兒從散修會救出,自己根本無能無力。
唯一的希望,竟是在最恨的道宗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