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瓶上刻著一個金色的佛家萬字符號,他用手輕輕摩挲瓶身,有些依依不舍,又卻將目光轉向了郭忠。
郭忠見到這白色瓷瓶,不禁出言,“這是何物?看外觀應該是佛家的寶貝。”
郭間臉上不禁流露出些許得意神情,“自千年前,梵教分裂成三部分,一部分跟隨教主陸壓去了北俱蘆洲,一部分跟隨聖子清曦誓守西牛賀洲不降。”
“還有一部分,得了三清道君準許,來到我東勝神洲。摒棄舊名,取新名曰佛教,從此便在我神州大地上扎根發芽。”
郭忠頷首點頭。
這部分歷史他也是知道的,佛教自傳入東土以來,卻未受到太多道門打壓,經過千年發展,已漸漸有興盛之勢。
佛家普度眾生。
佛門典藏,不僅有降妖除魔之神功,也有濟世安民之良藥。許多靈丹妙藥,都是從佛門流出,深受百姓喜愛。
只是佛渡有緣人。
很多佛門靈藥,尋常百姓卻是未嘗得見。在佛家語境中,修的是來生,今生自是苦海行舟,紅塵如煉獄。
這副臭皮囊,不要也罷。
郭間輕輕捋了捋自己的胡須,像面露疑色的郭忠解釋,
“此乃清心丸。服之可博文強智,才思敏捷,記憶出眾,特別適合即將參加童子試的道童。”
郭忠聞言頓時心裡一喜,面上卻是不動聲色。只是淡淡笑道,
“賢弟真是有心了,只是這回怕是要跑空了。我家嘉兒自幼聰慧好學,早已將各類道門典籍,背的滾瓜爛熟。”
“今番童子是不說必中,也是三個指頭捏田螺——十拿九穩,倒是用不上這清心丸。”
說罷,卻是將這白色瓷瓶,往老者面前推了推。
郭間臉色一陣發白,他清晨出發,花費了一天時間,從青竹觀最南邊跑到最北邊,為的就是賣掉這清心丸。
按理說,郭忠應該求之不得,他自然可賣個高價,稍微讓一讓,也好做個人情。
只是東西才拿出來,他尚未開口,對方就一口回絕。如此,倒是讓他猶豫起來,他有些拿不定主意。
不知道對方葫蘆裡賣的是什麽藥。是真的不需要,還只是想要壓壓價,想到這裡,他又輕輕咳嗽了一聲。
有些尷尬道,
“我家侄兒的早慧,早在白雲道院時就曾聽鄉鄰提起過,神童之名早就傳遍全院,自然是不需要這清心丸助力。”
說到這裡,他又輕微停頓了一下。
“可是如今天下承平已久,道門也不需要太多的人修法。我今日出發前卻在郭氏族祠門口,遇見你們郭氏私塾的蒙師。”
“這人你卻也是認得,乃是我們童生的同年,後來也得中秀才,也是我們當時唯一的女同窗。”
郭忠驚詫道,
“郭茹芸?”
“我當年聽說她得中秀才後沒多久,便嫁了人,跟著夫家搬到福壽觀去了。現在卻是回娘家了?”
郭間微微點了點頭,
“當年她出嫁不久,搬到福壽觀去,可是他丈夫屢試不第,不到百余歲就鬱鬱而終。期間,夫家也不允許她再去考舉人。”
“縱使她天分再高,得不到夫家準許,也隻得蹉跎一生。也正是因為此事,她丈夫過世後,守孝十年期滿,便一個人獨自回了娘家。”
說到這裡,郭間也是有些惋惜的搖搖頭。可惜他沒對方那份天資,不然這麽多年下來,恐怕早就中舉。
或許人生的軌跡就會被改寫。
可惜世界沒有太多如果。
郭忠聽完,同樣忍不住一聲長歎,直言自己大伯糊塗。原來,郭茹芸卻是他遠房大伯的女兒,敘起來也是自己堂妹。
只因自幼家境貧寒,早早被大伯父和大伯母收了別家聘禮,定下了一紙婚約。誰曾料想,這女兒卻是驚才絕豔。
一邊在私塾外放牛,一邊靠窗偷聽,竟給她中了童生。這世間,卻是不禁女子讀書,道法顯聖的世界,女子一樣可以入道籍,修道法。
只是因為較為昂貴的培養成本,往往只有大家族中,才有嫡女有條件學習,普通平民的女兒,卻是想都別想。
沒有再去討論自己這遠房堂妹的人生經歷。郭忠也不含糊,直接開口問,“那她跟你說了什麽?”
郭間也不賣關子,直接回復。
“她說道政衙門那裡有消息傳出,今歲上面想要減掉一半的童生錄取名額,所以今年的試題會較往年難上許多。”
郭忠聞言大吃一驚。
“賢弟所言當真,竟有此事?須知此事可萬萬開不得玩笑。”
郭間一臉鄭重,“絕不打誑語。”
接著又補了一句,“我可是聽說了,不止你們郭家長房老太爺的嫡孫要參加今次的童子試,就連主家的二房、三房,也都有子嗣應考。”
郭忠這下,終於壓抑不住心頭情緒的波動,沒有了先前好整以暇的淡定,面色頓時大變。
他是萬萬沒想到,今番這童子試局面,竟是如此的複雜。隻恨自己離開家族多年,在這窮鄉僻壤之地呆久了,竟忘了回鄉去打探一下今科行情。
作為族中偏房次子,雖然不受族內長輩們待見,也從家裡得不到多少支持,可是自己一家人的名字,卻是都落在族譜上。
按現下規矩,自己這嘉兒,是要回白雲道院應考,這東林道院,雖是他的出生和成長之地,卻沒有資格在這裡參加童子試。
原本想著,族內那些嫡系子嗣,按往年情形來看,大都應該參加下一科的童子試,只是不知為何,要提前一科來考。
參加人數變多,道正衙門理因提高錄取比例,偏偏卻反其道而行之。將往年的十個名額,一下減去五個。
也就是說,今歲除了那些嫡系,旁系子弟很難有機會過考。原本對自家麟兒信心滿滿的郭忠,心裡漸漸生出了些許沮喪。
童子試。表面上是考對道經熟稔的程度,試題大多是填空和默寫,只要認真鑽研數十年,磨礪道性,都有通過的可能。
一旦通過,即可入道籍,獲傳修行功法。可對平頭百姓而言,不說拜訪名師指點,就這些浩如煙海的道家典籍,都是無處可尋。
更不提脫產多年,須得家中供養,貧困一點家庭,連吃飽飯都困難,識得幾個大字,已然是了不起的成就。
只有富家大族,才能舉全族之力,設立私塾,聘請名師或族內的老秀才,為族中嫡系子孫,和旁系子孫裡資質出眾者,提供求學問道的機會。
非此,只有拜訪名門大派,叩問仙山上師,福緣深厚或修煉天資極其出眾者,得其收入門牆,成為專門的劍道、丹道或器道弟子,才能入道籍,得天道準允,開啟修法權限。
當然,除了上述兩種路徑。還有拜入佛教等一些旁門,只要入籍,也可開竅修行。甚至,任何人只要願意離開東土,去往西牛賀洲征戰,就自動開啟修法權限。
後兩者,在郭忠眼中卻不是正途。特別是最後一條,西牛賀洲別說是九死一生,根本就是十死無生。
連平陽子這樣的大人物,都能在西牛賀洲隕落,他們這樣的小螞蚱,去了簡直跟送死無異。
雖然今歲童子試形勢錯綜複雜,可是箭在弦上,已不得不發,他可不想孩子都還沒考,就先認輸,道心若是蒙塵,今後別說是舉人,將來就是秀才都難考。
不見眼前這郭間,卻是屢試不第,終其一生,都未取得秀才道業,想到這裡,郭忠終於開口。
“與賢弟百年未見,如今再度重逢,卻是光顧著說話,想必腹中已然饑渴,先前我已吩咐下人,去綠柳居整了一桌酒席,就布置在後院。”
“後院梅花剛好盛開,眼下卻正適賞花觀月,你我何不把酒言歡,再說家中兩位犬子出生至今,還尚未拜見過叔父,今夜逢此良機,正好請叔父考較考較。”
說罷,郭忠起身擺手,
“賢弟,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