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遭晴天霹靂,情急之下,竟用手捂住兒子口鼻,不讓他將話,全部說出來。
好一會兒,才慢慢松開手。
嚴厲訓斥道,
“你這才讀了幾本書的潑才,好大的狗膽,竟敢妄議天道,在聖人眼中,你不過是隻螻蟻。”
“又豈是你個雌黃小兒,口出狂言,在私底下說三道四?”
“今天的談話就到此為止,你給我好好反省反省,以後若是再胡亂說話,我卻是要打斷你的狗腿,將你禁錮在家。”
“免得出去亂吠,捅出天大簍子,最後遺禍萬年。”
說罷,一拂衣袖,憤而離去。
目睹爹爹離去,郭嘉也慢慢折返。只是獨自返程時,他竟不知不覺來到了河邊。
一邊吹著晚風,雖是有些涼,倒也有一些爽快;一邊將自己,這幾日所見所聞,進行一個匯總整理。
以自己曾經聖人視角,來做一個剖析與總結。
郭嘉前世作為景炎聖人,已是習慣從天道視角,看待天下萬事萬物。
在他眼中,萬物卻須各司其職,各族最好各安天命,世界方可保持穩定。
只有背叛階級的個人,沒有背叛階級的階級。一直站在統治階級巔峰,郭嘉所考慮之事,自然是如何維護天道穩定。
只是這穩定,不能是泥濘深淵中,伸出一雙雙絕望雙手的穩定;不能是被欺壓後無處申冤,隻得吞下苦水的穩定;不能是路有凍死骨,朱門酒肉臭的穩定。
你吃肉,我喝酒,可以。
你喝湯,我喝粥,也行。
你吃肉,我吃糠,甚至吃屎。
不可以。
你快活似神仙,我賣兒鬻女。
不行。
現在,他是人族一份子。
人族,不是只有道門。
不過,現在卻是第三元歷末,依據天道法則,不久又有新聖人合道,只是不知是誰。
不過可以肯定,一旦有新聖人合道,他必帶去三條新的天道法則,對這世間萬物又將產生極大影響。
道門想要基業常青,一統東土萬萬年,以他前兩世的經驗與眼光,如今這世道,表面看著還算太平。
光鮮之下,卻是信眾衣衫襤褸,貧民饑不果腹,那些不繳納賦稅的道門貴族,已然成為了道門內,最大的蛀蟲。
從道門統治最大功臣,演變成了禍起蕭牆的根源,自然從疥癬之疾,變成了心腹大患。
千裡之堤,潰於蟻穴。
如今,卻是到了,不得不大洗牌的地步。
亂世出英雄。
想到這裡,郭嘉停止了思考,船到橋頭自然直,杞人憂天也是不必,憑借他的手段,庇護郭家平安,自是輕而易舉。
只是想要庇護這天下,就難太多了。
如此這般想著走著,不知不覺間,郭嘉來到一座拱橋之上,此刻夜已深,周邊的人流也變得稀稀拉拉。
基本看不到幾個人影,應該都是回家歇息,對大多數百姓而言,第二天都要早起務工,想要早起自然得早睡。
站在橋上,他忽然停了下來。走得有些累了,停下歇歇腳,捎帶著欣賞一下風景,也是不錯。
從橋上望去,兩旁是一戶戶黑瓦白牆的人家,不少人家屋內還點著燭火,隱隱灼灼之間,看得出此地百姓生活的安寧。
好一派江南水鄉風景。
正讚歎間,郭嘉忽然望見,遠處一艘小船,正沿著河流,往自己這邊行來。
待得走近些,發現是一艘搖櫓船。
船頭一個丫鬟打扮的姑娘,手提一個紅色燈籠,旁邊一位小姐打扮的姑娘,正輕輕哼著歌。
唱的是江南水鄉民謠,聲音很是空靈,等到船隻遊到拱橋邊,郭嘉才看清楚了兩人面貌。
丫鬟不過十二三歲模樣,正是豆蔻年華,頭上挽著漆黑油光的髻兒,蜜合色棉襖,玫瑰紫肩褂,蔥黃綾棉裙,一色半新不舊,看來不覺奢華。
小姐約莫二十來歲,望之與自己年紀相,長相非常清秀,梳著一個待字閨中的發髻,系著豆綠宮條,身上穿著青色洋緞窄褙襖,下著翡翠撒花洋縐裙。
顯是晚上有些涼,還外罩著一條大紅色狐皮褂。
一副清純少女的做派。
郭嘉好奇打量間,不想卻與這小姐四目相對,兩人目光一觸即逝,特別是那小姐,白淨臉龐忽然變得羞紅。
就在郭嘉一愣神時,這搖櫓船進了橋洞,定睛再看船頭,那小姐和丫鬟似是回了船艙。
船頭上空空如也,只有船尾,一位農婦裝扮的大嬸,在賣力搖著櫓,不一會兒,整艘船就消失在了黑夜中。
只是隱隱,卻還有些歌聲傳來。
如有懂行人認真傾聽,必能聽出這是青竹小調,為此地民歌,流傳已有上萬年。
郭嘉怔怔有些失神,他又不是沒見過美女的初哥,就一刹那相逢,自己原本平靜的情緒,起了一絲漣漪。
在美人走後,心頭又忽然有猛烈心跳。若是常人,必將以為這幸運邂逅,是對美人動了心。
可郭嘉明白,自己道心堅韌,絕不會對女子產生強烈情緒波動,對方必有古怪。
特別是對方太美了,就像是畫中美人,看似不食人間煙火,實則秋波流轉之下,那一抹羞紅,細細回味,卻有些刻意。
暫且將此事壓下,日後再做計較。若是他猜想為真,只怕這次相遇並非偶然。
上輩子郭嘉吃過、看過、穿過、玩過,今生除了他感興趣的事情外,一切都是索然無味。
再看看時辰,已是亥時,正好該回去休息,明個還要趕路,後天就是正式下場入考,他已在家人面前誇下海口。
雖然有信心必中,若是出了差池,這結果可就不美了,不提怎麽跟家人交差,就是自己,也在拿自己尋開心。
不開道禁,他要如何修法,無法修法,那他前世一生所學,豈不是白白浪費。
卻將自己困在金山銀山中,空手而回。而自己這輩子,最感興趣的,就是這個家。
前世雖貴為妖族聖人,卻一直煢煢孑立,長期形單影隻,除了兩個徒兒外,也就一個老仆跟在身邊。
沒有成家,更沒有任何子嗣留下。
今生既有機會,天道又做如此安排,他便甘之如飴,既來之,則安之。
父母雙全,姊妹都在,何必又如前世,舉杯對影成三人,獨留空杯邀明月。
來都來了,那就作為一個普通人,好好笑吧,痛快哭吧,放肆生活吧。
盛年不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