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道侶乃是上清弟子,道號禾火。雖然他已經不記得,彼此曾經歷過的事情,但是他會保留一些情緒。
今番重逢再相聚,就是在原本一片空白記憶中,忽然閃過禾火的名字和樣貌。
隨之而來,是心絞痛的感覺。
在瓢潑大雨中,望著已被塑成神像供奉在大殿之中的禾火。郭嘉慢慢察覺到自己失態,迅速收斂情緒,穩定了心神,將所有情緒拋之腦後。
“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既然天道,又讓他重新來過。那麽,自己也不想,過多糾纏於前世種種因果,既來之,則安之。
拐過兩進院落後,郭嘉來到了一處清新別致的雅院,院門前上書“紫園”二字。推開門,一個身穿皂色道袍的小丫頭,盤著雙小辮,端坐在一個白色蒲團上。
正緊閉雙眼,在打坐練功,忽然聽到有人推門而入,倏地睜開眼睛,望見來者卻是郭嘉,不禁有些奇道,
“三日後就是童子試,小道爺前日不是才回家準備應考,如今理應在家中溫習功課才對,怎的今晚又回來了?”
郭嘉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這位二八芳齡的少女,滿臉稚氣,臉上還有一些雀斑,現下長相雖稱不上好看,倒也勉強算得標志。
只是不知將來長大後,會不會有什麽變化。常言道,“女大十八變。”如今她卻還是花骨朵。
花兒也只有在完全長開後,才會綻放出最美麗的一面。這小丫頭,隻待她身段完全舒展開來後,才能看得出容顏深淺。
他卻沒有理會對方問話,只是反問道,“師傅在哪?”小姨師傅在他拜師時,曾與他約法三章。
一是在外人面前,隻準叫她師傅,不許喊小姨;二是未中舉人之前,不得泄了元陽,必須保持童子之身;三是長大後,不得對女人始亂終棄。
在這丫頭面前,他總是保持著對師傅的恭敬。只有私下裡,和小姨單獨相處時,才會有一些少年的活潑與天真。
小丫頭喚作襲人,是師傅身邊服侍的侍女。除她以外,院子裡還有四個老媽子負責整理收拾,以及乾一些雜活。
平常這般時刻,大家剛好用過晚飯。師傅一人在淨室修行,襲人與四個老媽子,一起在廂房打坐練功。
只是眼下,卻不曾看到那四個老媽子。
聽到小道爺問話,襲人不敢怠慢,急忙起身回話,
“自打小道爺回家後,真人便去後山閉關,說是要準備七月山試,屆時自會出關。閉關前,也給四位婆婆準了假,放他們回家探親。”
郭嘉若有所思點頭。
“院裡的規矩不能廢,卻不能讓這四個老媽子私自偷出去雜耍,有些事情,卻是非得計較不可。”
“若是一旦壞了規矩,今後卻是對誰都不好看。”
原來,這普天之下的百姓,對去病延壽的渴望,深入骨髓。也正是如此,對道門的統治,才甘之如飴,不管被如何對待,都情願被肆意驅使。
道門因勢導利,下發一些延年益壽的功法,不需要開道禁,普通人也可習得。只是不會廣而告之,僅僅是作為獎勵,供部分人群修習。
為此,不少人挖空心思,想盡辦法,千方百計想要得到這些功法。對常人而言,最容易獲得功法的途徑,莫過於入道門做事。
即可賺錢謀生,又可得授功法,一舉兩得,世人無不熱衷。就像這小丫頭,出生貧寒,家裡卻是養了眾多子女。父母無力撫養,便將她賣給了道院。
成了郭嘉外公,贈給自己幼女的使喚丫頭。可這丫頭,心中卻是歡喜不已。哪怕家裡其他眾姊妹,也是豔羨不得,萬分眼紅。
張秋彤素來不喜男人,對服侍她的丫鬟,要求也頗為嚴苛。常言道,窮人孩子早當家。這丫頭來了以後,乖巧懂事聰明伶俐,倒也沒有辜負張都管的厚望。
將這紫園,打理得井井有條。如今待了足有兩年。相較之前,數月即換的大小丫鬟們,她可是呆得最久的。
期間,張秋彤觀她行事進退有度,為人聰慧不貪心,卻是生出了一絲憐憫之意。
給她取了名,從盼弟變成襲人。
不僅幫她脫了賤籍,補了道院正式丫頭的缺,名字列入下人名冊。還升任院裡三等丫頭,每月有五錢銀子的例錢可拿,一年四季,也各有兩身新衣裳下發。
更是傳了她延年益壽的功法。
襲人的遭遇,道院內外的仆役各丫鬟們,都是看在眼裡,心頭火熱。日常服侍的四個老媽子,也是費了好大力氣,托了不少人情,才來到院裡做事。
平常做事倒也上心,也陸續獲得功法傳授。是以,平常用過晚飯,大家夥會聚集在廂房中,一起焚香練功,各自打坐運氣。
須知道門的香,卻非尋常之物。普通的諸如木香、檀香,都有靜心聚氣之效;中等的沉香、雲香,都有延年益壽之功效。
高級一些的白茅香、安魂香,均有助於道法修行,至於最頂級紫絳香,更有趨於邪除魔的功效。
在道院待的久了,院裡下人們日常打坐,自然也會焚香,只是香太貴,只能共用一支。
這些用度,自然是從別院的日常花銷中扣除,只要別院主人默許即可。
當然凡事有度,不可太過,遇到些不自覺的下人,輕則訓斥責罰,重則鞭杖加身,甚至趕出別院,送至道院懲戒。
回到自己的居所,郭嘉心中暗道僥幸。原來之前,他只顧著安身保命,卻忘了,若是將此事與小姨師傅分說。
對方察覺他受此重創,魂魄卻安然無恙,必覺得事有蹊蹺,心中肯定起疑。自己是天道安,與前身完美融合,就是道君親至,也察覺不出端倪。
雖然自己自是不懼,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幕後黑手的線索,還得自己暗中巡察走訪,卻不可與外人言。
心中有了計較,郭嘉篤定只要通過童子試,憑自己的手段,定能叫那凶手,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血債血償。
眼下,通過童子試,卻是當務之急。
將這些事複盤後,郭嘉開始溫習功課。就在溫習結束之際,他又整理了一下自己腦海中,前身遺留的記憶。
對此方世界,又有了一些新的認識。
原來,一般剛進入道院,取得正式道牒的道士,都是在道院內集體居住。過了些年後,有一些資歷,僥幸得授職位,或者功法品級晉升後授籙。
開始有資格在道院的齋醮科儀中,獨立主持某一項儀式,或是行法,或是行咒,亦或是行符等等。
這就是道士步入道院中層的標志。
如此,才會獲分一處別院,搬出大通鋪,可一人單獨居住。若是被院內長老看中,青睞有加,往往還會增配一些下人服侍。
至於日常用膳,各別院都是由道院夥房,準時準點做好,再分派小廝,沿途送到各處院落。
各別院裡,二等以上的丫鬟和婆姨,也賜有各自的例餐。遇到三位道君老爺生辰,或是新年、重陽等佳節,還會有加餐。
至於各別院裡,三等及三等以下的雜耍仆役,就沒有這個待遇了,都是彼此輪換著,去夥房用飯。夥食待遇雖不如上述人等,卻也是好過道院外的尋常百姓。
只是道門內傳下規矩,嚴禁沾染女色,是以很多得勢的道長,都不大愛居住在這道院之內。
往往選擇在道院附近,或賃或購一處精舍,大多是三進宅院,與自己妻妾和子女共同生活。
倘若尚未婚配,還是一人獨居,卻有暗娼日常留宿,或長醉於青樓,不然便有陪睡丫鬟暖床,總之卻不可一人獨眠。
對此,道門也是心知肚明,只是充耳不聞,放任自流。只要是出了道家淨地外,不管是修行道士還是平頭百姓,道門都一概不管。
道君有言,“食色天性也”。故自道祖以下,道門不止不禁道士婚嫁,就連民間百姓的風流韻事,只要不鬧出人命, 也是漠不關心。
想娶幾個老婆,就娶幾個老婆;想嫁幾回漢子,就可不停休夫改嫁。只要男人腰包鼓鼓作響,女人還是風韻猶存,都各請自便。
道門隻管一件事,收捐。
不管是平頭百姓,還是士紳豪強,不管是過節還是成親,不管是種植靈田,還是開青樓,開糧鋪,開錢莊。
反正不管你幹什麽,通通都要給道門上貢,民間俗稱“納捐。”除此之外,道門對佛教、五台教等眾多旁門,也是一視同仁,同樣開征“納捐。”
是以民間有人戲言,“天道也別隻管大家夥的修法權限了,不如直接管錢算了。”諷刺道門雁過拔毛,誰都別想逃捐。
與道門眾多道士的糜爛生活相比。當今,也只有佛教才會戒食色,不僅嚴禁葷腥,更是不近女色。
從小沙彌到得道高僧,整日就是吃齋念佛,早晚功課,一日三省,就連佛門絕學《金剛經》,想要修煉有成,也是非得保持童子身不可。
可也正是如此,才千年光景,這佛教普度眾生的理念,已然深入人心。教中信徒不斷增加,佛門香火日趨興旺。
得了天下間善男信女的香火錢,佛門便又大興土木,在天下各地建立佛寺。只是不管和尚、尼姑,都剃了一個光頭,還點了十二個戒疤。
據說這才是清新寡欲,嚴守清規戒律的標志。對佛門這種做法,道門大部分道士卻不置可否。
只在私下交流時,紛紛表示這種生活簡直了無生趣,因此佛門那些所謂的清規戒律,亦成為了道門中,不少人挪揄的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