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人不貴尺之璧,而重寸之陰。”
囉嗦了一句,才猛地發現,這不是在自家宅邸,自己也不是私塾先生,別人只是恭維敷衍。
又立刻止住不言。
他沉默了下來。
可裡面坐著的汝南,原本一副老僧入定表情,側目聽了這些虛以逶迤後,不禁冷哼一聲,發表自己意見。
“這點小事,還需要爹爹陪同,看來今科案首,的確資質過人,才華橫溢,年紀輕輕,就能取得如此成就。”
“果非一般人。”
他這番話,卻是夾槍帶棒,特別是講年紀輕輕這四個字,發音咬得很重,其言外之意,在場眾人都能聽得出來。
原來這案首,是一個爹寶男。
郭忠聽罷有些不好意思,剛想要說上幾句,卻被自己兒子一把拉住。
郭嘉可是喜歡有仇當面報,他可沒有得罪過,這裡面其他人,直白地說,他根本就不認識裡面那個汝南。
直到現在。都不知道對方叫啥。
卻不知對方為何,如此狂放不羈,也不曉得是刻意針對自己,還是他性格本身,就是如此刁鑽刻薄。
郭嘉淡淡一笑,
“小可素來聽聞,白雲道院文風鼎盛,佳人才子輩出,這青竹觀北三院,與南三院相比,不僅經濟發展落後。”
“就教學質量而言,兩相對比下,北三院簡直就是,垃圾中的垃圾。”
在場眾人一臉懵逼,不知道郭嘉,無端提起這南北差別又是何意?
特別是,又將這北三院,罵得如此之狠,貶得是如此之低,平白無故得罪北三院,莫不是失了心瘋不成。
只聽下一句,他們就得到了答案。
郭嘉緩緩道,
“我們父子雖是本地人氏,可常年定居東林道院,在下不才,連出生都是出生在東林道院。”
“因此除了戶籍,掛在這白雲道院,骨子裡卻是,以東林道院人氏自居。”
“我生在江北,長在江北,就是一個地地道道江北人,吃在那裡,穿在那裡,也一直在那裡念經。”
他這一番話說出來,大家臉上均是一驚,畢竟都不是普通人,馬上就猜出郭嘉想要說什麽。
南三院與北三院之間,歷來矛盾重重,地域歧視從不曾斷絕,不過總是江南人佔上風,江北人卻落了下乘。
閱歷豐富者如盛玄槐如,立刻就明白了,郭嘉是想借此由頭,挑起南北之爭,明面上是為江北人扳回一局。
實際上,卻是將自己今日受辱,與江北人被江南人歧視,這兩件完全獨立的事件,緊緊捆綁在一起,擰成一件事情。
畢竟今日禮房之爭,有案首這樣的熱點,立馬就會傳出去。
一旦涉及到江北江南之爭,這件事情很快,就會傳遍整個青竹道觀,一直處於被歧視方的江北人。
難得有一次揚眉吐氣機會,可站在道德製高點上,一抒胸中積蓄已久怨氣,只有傻子才會錯過。
這千載難逢好機會,誰不喜歡痛打落水狗?
到時候就是整個江北,集三道院之眾,近千萬人,合力來罵白雲道院的汝南。
而整個江南人,又會將郭嘉視作自己人,白雲道院童子試案首,這句話中每一個字,都在證明著他是江南人。
白雲道院上下,是對郭族有很大意見,可是其他兩個道院沒有,一旦被卷入地域歧視范疇。
讓江南人失了顏面的汝南,就是罪魁禍首,螳臂當車,不自量力。
果不其然,郭嘉一字一頓道,
“今番過來趕考,原本只是打算來感受一下考試氣氛,畢竟在下才疏學淺,年紀又輕,更是第一次參考。”
“缺乏應考經驗,歸鄉目的,主要是參加族中祭祖大典,再者本次童子試,錄取名額相比往屆又減半。”
“實不相瞞,在下心裡可是打了退堂鼓,只是家父一直鼓勵,不能讓爹爹娘親失望,才不得不硬著頭皮來應試。”
他這一段話,點出了自己以孝為先,這在當世,可是品德高尚之人,最典型的特征。
其次又點出了父母之命難違,事後諸葛亮來看,父母決定對是對的,是孩子不懂事,否則險些與案首失之交臂。
這可是托頂了父母,側面證明郭嘉自己不是爹寶男,而是父母有遠見,能力卓越。
那些聽到郭嘉這番言論的父母們,哪個不會將之奉為圭臬,將這段事跡當做,父母是孩子最好老師的證明。
子女們若敢違背父母意願,可以寫出道詩的案首都不敢,一般人又哪裡有底氣敢,冒天下之大不韙?
此時此刻,就連汝南旁邊,始終保持沉默的王夢落,也品味出了其中真意。
玉面上眼波流轉,內心裡千回百轉。
這嬌柔神態,卻將一旁,在那不停擺弄衣襟的丁真,看得呆住了。
他從未見過,如此好看的女子。
就在此刻。
郭嘉將眾人反應盡收眼底,心知自己心思,已被不少聰明人看穿。
可這世界上,最難對付的就是陽謀,堂堂正正之威,以萬力破奇巧。
任何陰謀詭計,遇之皆如,冬雪遭烈陽,抵抗力很快就化為烏有。
郭嘉絲毫不怵,笑吟吟道,
“不曾想,這白雲道院,所謂文風鼎盛,原來不過是浪得虛名,號稱才子才女,不過是自吹自擂。”
“如今觀之,也不過爾爾,連個案首,都中不得。”
說到這裡,郭嘉身形一挺,一股傲然之氣,頓時從身上散發開來,其中又隱隱疊加著,一絲他前世聖人氣勢。
場面壓迫感十足。
他的言外之意, 非常簡單,他這不單指汝南,也是指在場其他四位童生,都是垃圾,更是將整個白雲道院的考生們。
一起囊括了進去。
怕話說得不明顯,郭嘉桀驁不馴道,
“請各位不要誤會,我不是刻意針對誰,我是指你們,這屆童子試裡,今日在場的,和都沒有資格在場的。”
“全是垃圾。”
整個禮房,凍如冰窖。
氣氛無限降至冰點,這番狂妄至極的話語,所有人都難以置信,只能呆呆看著郭嘉。
這人莫不是瘋了。
郭嘉自然沒有瘋。
他心裡想的很清楚,之所以說這番話,是因為他心中已有決斷。
他素來好謀善斷,一旦下定決心,就不會拖泥帶水,為人處事切忌兩頭搖擺。
郭族已經得罪了,整個白雲道院,這種涉及到重大利益鬥爭,他是無法逆天改命,所以既然已經無藥可救。
不如就把事乾絕。
就在先前,他已想清楚其中厲害。
所以才有了剛剛這番,驚世駭俗之言。
而在場眾人,有心想要反駁,可事實如鐵拳,砸得他們啞口無言,特別是郭嘉展現出逼人氣勢,不由讓他們心生膽怯。
就與先前丁真一樣。
此刻,就連一旁,性質溫和慣了的郭忠,也有些難以置信的,擦了擦自己眼睛。
這還是他認識的嘉兒嗎?
他平常對子女們教導,凡事要忍,做事說話,切忌輕易得罪小人,要學會笑裡藏刀。
君子報仇,十年報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