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汪洋沒有聲張,他悄悄轉身回到房內,又陪著師弟繼續寒暄了一陣,師兄弟倆才起身告別離開,聯袂走出丁府大門。
各自坐進轎子,回到道院衙門。
兩人關起門來,又支開下人,汪洋才徐徐道,
“先前我用術法探查,一共發現了三處疑點,現講與師弟知曉,咱倆一塊分析看看。”
“其一,丁真魂魄有被超度跡象。”
他這輕飄飄一句,卻將丁家欲蓋彌彰之事,道了個清清楚楚。
這人新亡,喪事還沒辦,按理說不會這麽快超度亡魂,這丁家如此急不可耐,自然是不想讓旁人用招魂神通。
將那丁真魂魄喚來,詢問個究竟。
如今丁真魂魄,已被送入地府,準備轉世投胎,現下怕是只有兩位道君,才可以闖入地府,將這魂魄撈回來。
這自然是不可能。
郭靜江點點頭,繼續聽著,汪洋又道,
“其二,常人若是落水,困於井中,出於求生本能,少不得掙扎一番,特別是井壁空間狹小,一般又多長有苔蘚。
“手若與之接觸,哪怕沒有挫傷,也會劃到一些苔蘚。”
“可我細細觀察,他手光滑如初,指縫間隙乾淨得很,好像沒有任何掙扎痕跡。”
郭靜江插話道,
“他若是醉得不省人事,跌落下去自然不會掙扎。”
汪洋冷哼一聲,出言反駁。
“他若是真醉得不省人事,就應該在榻上好好躺著,又怎會吃飽得撐了,從後院跑到前院,最終掉落水井?”
話到這裡,郭靜江心中,也已有了答案。
與汪洋先前推測一模一樣。
只是還有一處疑點,汪洋卻還沒說完,因此郭靖江又發問,
“敢問師兄,最後一處疑點是什麽?”
見到師弟發問,汪洋爽快說道,
“這其三嘛,就很簡單了,丁真明明溺水而亡,可我探查之下,發現此人體內積水甚少,應是死亡後被推入井中。”
郭靜江直接無語了,這明明是最關鍵證據,若是直接當作第一點說出來,答案不就已經呼之欲出,還需要其二其三分析。
汪洋心細如發,又擅長察言觀色,自然是發現師弟有些不快,明明最重要的疑點,卻放在最後才說,明顯是在拿他尋開心。
為了怕師弟誤會,汪洋又解釋道,
“師弟勿怪,這件事情最蹊蹺之處就在此,所以我才放在最後說。”
郭靜江聞言一震,有些奇怪,這不是事實,都擺在面前,還有什麽好困惑。
汪洋臉色突然,又變得鄭重起來。
“這丁真常年,流連於風月場所,體內陽氣早泄,基本也所剩無幾,注定是早夭之相,按照他體內腎元存量倒推,怕也就是這幾日。”
腎元乃男人全身,之精氣所在,一旦消耗殆盡,自然就會死亡,只是這丁真年紀輕輕,又怎會用得如此之快。
見到師弟疑惑,汪洋問道,
“飲冰師弟,你可曾聽說過光照會?”
郭靜江一臉無辜,他一直身在教中,從未出山歷練,連。道門核心機密,都甚少接觸,又哪裡聽說過這些隱秘組織。
汪洋也不驚訝,他若非在鎮妖司混過,也不會了解這些事情,
“光照會是妖族在東土所建,會眾據說已過十萬,俱是東土外各類妖怪,想盡辦法繞過道門監控,從這天下其余三洲,和大海偷渡而來。”
“不過管理非常松散,成員分布也遍及東土各山,他們就是東土現存的妖怪們。”
郭靜江已有些明白,什麽是光照會,但還是不明,這跟丁真之死,有什麽關聯?
汪洋進一步解釋,
“這丁真體內腎元消耗異常,我看不像是自然損傷,反倒是像被妖物,使用妖法吸盡精氣,最終才落得如此下場。”
郭靜江聽著,眼中忽然精光閃爍,
“師兄意思是,這新晉童生,還沒開始正式修行,就被妖怪盯上,奪他全身精氣,最終造成他死亡?”
汪洋點點頭,
“據我推測,事情真相,大概率是這樣,原本未上門之前,在師兄心目中,這柳絮子嫌疑最大,為了洗清自身乾系,對曾孫痛下毒手。”
“十分合情合理。”
郭靜江聞言也點點頭,事有輕重緩急,在保大還是保小之間,選擇丟車保帥,也實屬無奈之舉,柳絮子這般做,也無可厚非。
只是他想不到的是,柳絮子沒舍得這樣做,那他又是何來信心,相信丁真能夠應付,今天上午的考較。
事出反常必有妖。
郭靜江眉頭緊蹙,
“師兄言外之意,我白雲道院內,還有這妖物潛藏,在境內行著不法之事?”
汪洋點點頭,
“師弟莫急,這除妖之事,自然有鎮妖司負責,道院隻負責地方安定,頂多也就是維持一下治安,這些事情說破天,也與你們地方無關。”
聽見師兄所言,郭靜江才松了一口氣,這地方道院裡,均是酒囊飯袋之流,那些授籙的道士們,平常做做法事還行,超度超度亡靈也十分拿手。
可並不擅長戰鬥,平常功夫更多用於養生,好不容易脫去凡胎,誰不想活到大限之刻,反正這東土都是道門的。
武力值再高,又能掀起多大風浪,前面那些上古修士們,哪一個不是驚才絕豔之輩,又佔據先發優勢,不管後來者再怎麽修行。
都很難追上前人腳步。
因此這地方上道士們,最佳選擇自然是躺平。
反正橫豎都是打不過。
那折騰來折騰去,又有什麽意思?
不然辛辛苦苦,修得一身上乘功法,結果被派遣去西牛賀洲,被迫在那裡與大小妖怪,展開搏命的激烈戰鬥。
誰不知道,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前亡。
想那天之驕子平陽子,最終都折在那裡,他可是修煉到一品境界。
所以這些科道一途,出身的道士們,腦子一個比一個清醒,願望一個比一個簡單,好好追求長生不老,好好享受醇酒美人。
這才是活著的道理。
人生就是一場體驗,不要太將自己當回事,要時刻牢記謹記銘記,這東土是三清道君的東土,這天下是聖人們統治的天下。
自己不過是,天地間過客而已。
汪洋對這些事情,卻不甚了解,不過他也知道,讓地方道院去降妖斬鬼,就憑那些垃圾戰力,的確有些強人所難。
是以上述事情,也都是鎮妖司統籌。
於是汪洋又繼續分析,
“這柳絮子回家後,必是半夜發現丁真狀況有異,情急之下在他體內一番探查,肯定也發現了這些情況。”
“只是此時已回天乏術,他大概權衡再三,思來想去也只能使個法子,用著溺水而亡借口來遮掩,否則真相一旦傳將出去。”
“他們老丁家,卻是要顏面盡失。”
郭靜江覺得,師兄言之有理,也接過話茬道,
“可巧事情偏偏趕在一起,這丁真早不走晚不走,原本今日要出場考較,結果突然在前夜死去,這消息傳出去後。”
“所有人都會誤以為,他是想要臨陣脫逃。”
“卻沒人會去懷疑,他在死之前,又經歷了什麽?”
汪洋點頭稱是。
“那丁真生前幾日,到底做了哪些事,又如何跟妖物搭上關系,卻是要勞煩師弟,差遣人手暗中打聽,若是這妖物離開道院。”
“自然就與你們無關。”
“若是這妖物還繼續逗留,後面不出事也就罷了,若是出事,恐怕也是瞞不住,鎮妖司必然會遣人來察看。”
郭靜江心頭一歎,
“這鎮妖司都是大爺,打著降妖斬鬼名義,到地方上吃拿卡要一圈,就這還不能不給,不然萬一真出現了禍事。”
“與這鎮妖司交惡,對方只要故意拖延幾日,隨便找個借口,說什麽山高水遠通行不便,有意放縱那些妖鬼,多橫行肆虐一會。”
“這給地方上,造成的損失可就大了。”
其中詳情,他卻不願與師兄言,師兄出身三教,又在鎮妖司混過,對這些必然都熟視無睹, 覺得一切都是理所應當。
可是站的角度不同,屁股下坐的位置不同,最終看待問題的想法,也必然不同。
這卻是無法言說。
見到師弟心情有些鬱悶,
汪洋擺擺手道,
“根據我先前經驗,一般這些妖物,也不大敢在道門核心區域作亂,我們這可是三清山地界,是整個東土道門聖地。”
“就是借他們幾個膽子,也不敢在這邊肆意妄為,哪怕有幾個不入流小妖怪,也必然是夾著尾巴做妖,乾壞事也只能偷偷摸摸。”
“哪裡敢大張旗鼓,真當道門的鋼刀不鋒利?”
他這番話也甚是有理,這天下三百六十山,選擇哪裡作亂不好,偏偏要選擇三清山地界,然後還要選擇三教弟子一派地盤。
三教弟子一派,總共才有多少地盤?哪個不是當寶貝疙瘩一般,精心看護著,這可是自家寶地,哪裡舍得,被這些妖怪們糟蹋?
但凡聰明一點妖怪,想通這些道理也是不難,那又何必在此長期逗留,自然是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是其他山頭不香嗎?
師兄弟倆將丁真事情探討完畢,又將後續謀劃,做了一番相應更改,差不多又過去一個時辰,才一起推門出屋。
此時天色已黑,舒明也結束了今日功課,他卻是趕過來,要給汪洋送行。
原來汪洋此行,職責只是送舒明上任,如今任務已完成,他卻是要在規定時限內,趕回去交差複命。
因此今夜,舒明與郭靜江,正好在這白雲道院內,為他設下酒宴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