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哪裡是唱道情,這是催命的鍾聲。
玉陽子,來了。
“哎,技藝生疏了。竟然還有漏網之魚。”
他自嘲著,往祠堂裡踱步,他的身後,巡邏的護衛已經橫七豎八倒在地上。
蘇衍當先走出。
當面一個大禮重重拜下。
“晚輩蘇衍,見過真人。”
“此處竟然有一個修行人?”老道士表情頗為生動。“你剛才說,你叫什麽?”
“蘇衍。”
“蘇……衍。可是蘇員外家的大公子,前些日子剛娶了落英山妖女的那個蘇衍?”
蘇衍面不改色,“正是晚輩。”
“父子情深,人倫大道。你隻身出來迎我,足見膽識。”
“晚輩不敢,能否請真人高抬貴手,放過我蘇氏一族。晚輩保證,會帶著他們去慶國其他郡縣,再不與妖怪為伍。”
“妖女的滋味,怎麽樣?”老道士摸了摸胡須。
“嗯?”這什麽無厘頭真人?
“你娶了妖女為妻,我且問你,妖女的滋味怎麽樣?”
長生真人都是這種做派嗎?蘇衍的濾鏡瞬間破碎。
他正色道:“雖然一開始她想吃我,但相處之後,我倆情投意合,跟人間夫妻無異!”
“嗯,挺好。倘若你不是真陽法體,你倆還會情投意合嗎?”
沒有真陽法體,祠堂那晚就被吃了,這幾乎是一定的結果。
蘇衍默然。
“妖怪嘛,都喜歡誘惑你們這些浪蕩子,你的運氣不錯,可其他被吃掉的人,如今屍骨何在呀?”
玉陽子敲了一下漁鼓,“莫問風流少年遊,皆癡迷那粉紅玉骷髏。銷魂蝕骨任自在,不向人間覓封侯。”
“蘇家少年,落英山的蜘蛛精,圖的,正是你的真陽法體啊!你還執迷不悟,大言不慚!在我面前,胡謅這些荒唐話來。給我跪下!”
一聲暴喝如天雷。震得蘇衍肝膽俱裂,手腳不聽使喚,隻覺有千鈞之重壓於雙肩。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玉陽子走上前,以手撫其頂。
“蘇家少年,本尊費此口舌,正是欲使你開悟。本尊與你,原有一場師徒之緣,若你痛改前非,浪子回頭,本尊可以不計前嫌,收你為徒。”
玉陽子用下巴指了指對面祠堂大院,“這裡的人,我也會看在你的面子上,全都放過。”
然後,他靠近蘇衍的耳朵。“如若執迷不悟,還想與那些妖怪藕斷絲連,纏綿不清,那就別怪我手下無情。”
說完,掌心雷鳴陣陣,紫電銀蛇,蓄勢待發。
蘇衍聽得心如刀割,他如果答應了玉陽子,那日後便與妻子令狐嫣正邪不兩立,勢難再聚。而如果不答應,結果倒也很乾脆,他,和他的父親,他的族人,即刻死無葬身之地。
此刻,他必須做出選擇。
“我……”
“女婿!不要著了他的道!”天外傳來一聲嬌喝。
咻咻咻!
千機夫人吐出萬縷銀絲,從玉陽子的後背穿透進去,從前胸而出。
蘇衍被蛛絲蒙了一臉,連滾帶爬往後撤。
遭此偷襲,玉陽子大怒,“正要去搗了你的老巢,你卻送上門來!”
雖萬絲穿體,但他好像沒有絲毫痛楚,即刻抓住胸前一把蛛絲,手中無數銀蛇爆鳴炸開,順著蛛絲以極快的速度反擊千機夫人。
千機夫人長袖一揮,切斷了與之聯系的蛛絲,銀蛇在空中炸出一個波動,發出巨大的轟響!
再看玉陽子時,已經不見影蹤。
千機夫人非常有經驗,瞬間以蛛絲覆蓋全身,柔韌如軟金。
又是一聲雷鳴,玉陽子身法如電,出現在千機夫人背後,一掌轟下,幾乎就在蛛絲合縫的同時,正中蛛絲軟殼。
銀蛇吃軟,力量頓時卸去,在蛛絲軟殼表面四處散開。
“縮頭烏龜。”玉陽子不忘嘲諷一句,他昂立半空,以手指天。
“天威浩蕩,無生無滅!萬鈞雷法,舍我其誰!急急如律令!”
一聲令下,剛才還晴好的天氣霎時烏雲翻滾,飛沙走石。濃雲深處,一條粗大的雷電現出身形。
直劈千機夫人!
轟!
那蛛絲軟殼在雷霆之下,瞬間化為齏粉。
蘇衍看著這撼天動地的鬥法,不禁癡了,突然,有人抓住了自己的腳脖子。
“傻小子,快逃!”
原來,千機夫人早已金殼脫殼,真身借助土遁之術埋於地下,卡在雷霆一擊之後的空檔,欲將蘇衍護走。
泥土中的千機夫人用力一拉,蘇衍整個人都陷入地面,地縫隨即合上。
“雕蟲小技!”
“雕蟲小技?呵呵,當年丹陽子可就吃我這一套呢,想想地下幽會的時光,著實令人懷念!你就是嫉妒我們!”
大地深處傳來千機夫人的嘲諷。
玉陽子青筋暴突,衝回地面,震起一圈塵霧。
他雙拳轟地, 無數銀蛇以此為圓心,向四周擴展,掀起無數泥土瓦礫,在地面上生生開出縱橫溝壑,深達數尺。
祠堂在此一擊之下崩塌,蘇氏族人驚叫著從裡面逃出來,而那些不幸的,則掉落地縫之中,被殘余的銀電燒焦燒透。
如果此時從空中俯視,可以看到方圓數裡范圍的大地,龜裂成無數碎塊。可是,千機夫人和蘇衍,仍舊不知所蹤。
玉陽子橫遭千機夫人奪愛,隻覺是奇恥大辱。大手一招,銀電聚來,在他手裡攥出數支電矛。
他看也沒看,朝四散奔逃的蘇氏族人扔出。
追命之矛在他們中間穿梭,準確地從一顆心臟,鑽往另一顆心臟。須臾之間,奔逃的人們一個又一個倒地,失去了生命。
做完了這一切,玉陽子收去雷法。
“千機,你逃不了的。”
就在他移步之時,忽覺胸口一痛,低頭一看,胸膛已經是一片深黑。
千機夫人的蛛絲有劇毒。
玉陽子早已證道長生,區區毒素根本威脅不了他的生命,但,卻要花費一定的時間化去。
尤其,千機夫人的毒,是赫赫有名的【牽機鉤吻】,性質純陰,寒氣逼人,有直侵神魂之效,向來令修行人談之色變。
玉陽子以手撫胸,坐了下來,借助雷法鈞力抵住毒素的進一步侵伐。
許久之後,他睜開眼睛,目光遙望東北,那是葦苕城的位置。
“葦苕城,就是第二個無為縣。”
此刻紅日西薄,在晝與夜的分割線上,老道士的身軀被投出一個長長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