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陽子高坐巨石之上,閉著雙眼,血雨在他頭頂自行分開,不濕鶴氅分毫。
他的腳下,一名赤身裸體的青年男子半跪著。
他身上有獅子和長蚺的紋身,將他遒勁的肌肉,勾勒得峰巒起伏。血雨流注,尤顯力量。
“弟子博蚺,拜見師尊!”
玉陽子微微頷首,麈尾一掃,一件道袍披在了他身上。
“此地為慶土,此國名葦苕。爾君爾王,爾取爾求。彼處彼人,隨心所欲。從今往後,且為我守住這片江山。可能做到?”
“謹遵師尊法旨!”博蚺恭聲道。
玉陽子滿意點點頭,他面前的這位新晉妖王在吞食了葦苕一心的靈蛻後,一步跨入周天圓滿境,放眼葦苕城內,已再無敵手。
“切記。你我雖有師徒之實,但絕對不可外示於人。你若說出半個字來,我就知道,把你這獅蛄剝皮銼骨,將神魂貶在九幽之處,教你萬劫不得翻身!”
“師尊放心。弟子萬不敢違抗師命!”
“好好好。接下來,朝這裡,”玉陽子拉開領口的道袍,露出心臟位置。“給我狠狠打來!”
“?!”
博蚺一怔,反覆確認是不是聽錯了。
“剛說不敢違抗我,怎麽不動手?”玉陽子緩緩在心口畫了一個圈,“朝這裡,用上你的黑炎之力。”
“是,師尊!”博蚺再無疑惑,緊緊握拳,拳上包裹了一層黑色的火焰,向玉陽子的胸口轟去。
皮肉接觸的瞬間,肉眼可見的凹陷,緊接著,傳來血肉撕裂、心臟爆開的聲音。
長生真人的唯一弱點,心臟,在毫無防備之下,被妖王的黑炎拳,正面擊碎!
玉陽子的整個身體被擊飛數十丈之遠,一直撞到一棵大樹,方才停下。
“師尊!”博蚺雖然不明白為什麽師尊要讓自己這麽做,但師命難違,還是盡全力去做了,他不禁擔心,這樣的一拳下去,玉陽子即便是長生真人,還能活得了嗎?
玉陽子口中吐血不止,緊要牙關,從袖中摸出一張符籙,慢慢貼在胸口的破洞之上。
瞬間,血不再流出,肌肉組織彼此締結交融,將洞口封住。
【替心符】
玉陽子隨身攜帶的後招,為的就是萬一在遭遇強大敵人,心臟被摧毀的情況下,以符代心,暫時保命。
這是他第一次使用。
玉陽子收拾神念,以先天靈氣鎮住全身關竅,緩緩站了起來。
衝到跟前的博蚺見到師尊沒事人一樣站了起來,心中大駭。長生、長生,果然不死不滅,師尊手段已經可以通天了。
“不用管我,去吧!”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後,玉陽子麈尾一揮,一步登天,化作一道虹光,向空中遁去。
一路乾掉好幾隻妖怪,匆匆趕到葦苕山下的蘇衍,望著那一圈漫山遍野的血霧,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強。
“葦苕山裡,怎麽突然出現這麽多妖怪?”
他舍去東陽神駒,全力施展【走為上】,以最快的速度,往葦苕城衝去。
城中央的擂台處,已經徹底混亂,喊打喊殺之聲震天。
人群中,想努力維持秩序的葦苕弦怎麽也想不明白,這些人為什麽像瘋了一樣,直到他在血霧之中,感到自我神識愈發暴躁,看誰都面露猙獰之後,慣於瞳術的他,才醒悟過來。
這場血雨,這層血霧,是一種神通道術。
此術范圍之廣,影響之大,葦苕弦無法想象,如此規模的神通,會是何人施展?
一個荒唐的念頭出現在他腦海。
但,很快,這個一閃而過的念頭被一道黑影刺破。
擂台後的高樓之上,有一人憑空降臨。
他身著一身猩紅色的道袍,站在樓頂的血雨中,面無表情。
不是,他的嘴角在笑,在葦苕弦遠超常人的瞳孔裡,他看到那人嘴角淺淺勾了起來。
這是一種欣賞,通常來自勝利者。
眼珠轉動,博蚺注意到了人群中那雙不太尋常的眼睛。
“葦苕一心的野兒子。正要尋你!”
博蚺攪動血雨,細密的雨點變形成尖銳的血針,向葦苕弦斜射而去!
葦苕弦瞳孔一縮,推開身邊擁擠的人,袍袖一甩,擋下了這波血針。
袍袖挪開,再看樓頂,博蚺已不在原處。
葦苕弦睚眥欲裂,眼睛周圍青筋凸起,瞳術運轉,高速尋找著目標,同時,提防可能的進攻線路。
“小弦,救我!”
人潮中,小蝶的聲音傳來。
葦苕弦循聲看去,一名黑衣騎士從另一條街道噠噠跑出,馬的後座上,捆著一名女孩,正是小蝶。
剛才他下樓維持秩序,小蝶留在樓上,後來瘋狂的人越聚越多,他被徹底纏住, 沒想到小蝶竟然被人擄去。
等等,這個環境之下,趁亂綁架小蝶的是什麽人,竟然還保有如此清醒的神志?
騎士在他視野裡一閃而過,但他的披風上,金色刺繡的紋樣卻將他的身份暴露。
大慶捉妖司,靖夜郎。
這麽說,捉妖司的人其實一直都在,一直潛伏在葦苕城中。
葦苕弦不禁自嘲,說什麽全城盡在掌握,看來差的不是一星半點。
他本想動身去救,但知道對方是捉妖司的人後,便打消了這個想法。葦苕城風雨飄搖,有捉妖司護送她出城,還有什麽比這個更好?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葦苕弦回頭,眼前一黑,只剩暗紅的噪點。
他慘叫一聲,跪倒在地。
兩顆眼珠已在博蚺手中,他擦了擦上面的肉渣,收進懷中。然後,裹著黑色火焰的手掌,並指為刃,向他心臟處插去。
一道紅色的火焰拖著折線般的塵尾,完美分開人群中的有限縫隙,在他掌刃抵達之前,帶走了失去雙眼的少年。
博蚺略一愣神,目標已然失去。
“有趣。沒想到葦苕城裡,還有樂子。”
蘇衍一口氣把葦苕弦扛到少主府內,問道:“令狐妍呢!”
他先去了城外客棧,那裡空無一人。
葦苕弦失去了雙目,只剩兩個空洞,看起來極為可怖。
被剜去雙目的劇痛,讓他渾身的肌肉都在顫抖,依稀聽到令狐兩個字,他終於知道來者是誰。
“古先生!玉陽真人,他終於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