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神魂中多了一道無定雷氣,這就好比是一個反觸發炸彈,淪為了玉陽子踐行除妖計劃的工具人。
妙蓮上人在會上也自然是簽下了大名,不然也無法從雲外境從容退下。
她聽到陳桂林此問,解釋道:“去雲外境的,只是我的一具蓮身而已,就算是被種了雷氣,損失也不大。”
水運宗內,有一處大池,池中蓮華終年盛放,謂為奇景。這也是妙蓮上人名號的來歷。此刻,隨著她的解釋,池中有一朵蓮花變得焦黑枯萎,搖搖欲墜。
原來如此。怪不得,那份約書的落款已經變得如此模糊。
“小陳接下來有什麽打算?”妙蓮上人口中問著小陳,眼睛卻看向了坐在一側的徐行之。
“徐先生是當世大儒,此番在雲外境中橫遭此難,有些話當面說來也無妨。”
陳桂林組織了一下語言,“實不相瞞二位,我陽神宗不滿昊天宗之專斷由來已久,我這次下山,師尊給了我兩件事做。
“第一,探一探這雲外境結界鎮石,所在何處,第二,暗中尋找不滿昊天宗的其他正道人士。”
“小陳,這第二點我能理解,第一點卻是所為何來?”
這一問,妙蓮上人也臉露疑惑。
“兩位前輩都知道,這世上的宗門洞天,除了妖怪一類喜歡躲躲藏藏之外,我等正道,無不是顯門露庭,堂而皇之矗立於天地山河之間。
“唯獨昊天宗,在天柱峰頂,自立虛幻之境,尋常修行人,難窺其一隅。”
“小陳的意思是,陽神宗一直在懷疑,昊天宗在隱藏著什麽?”
“短短五百年,昊天宗的長生真人如雨後春筍般冒出,先生以為這正常嗎?”
“不正常,就算是東海那些妖修,也沒這般快。”妙蓮上人率先答道。
“那這與結界鎮石有何關系?”徐行之問道。
“先生可曾聽說過昊天帝有個行宮別苑,謂之未央宮。”
“未央宮……”妙蓮上人點點頭,“傳說那是一座建築在虛空之中的宮殿,宮中種種神奇,妙不可言。”
“徐先生、風姐姐,二位剛從雲外境回來,你們不覺得,雲外境與這座傳說中的未央宮,如此相似麽?!”
徐行之若有所思,“所以,陽宗主認為,昊天宗獨步玄門的關竅,正落在雲外境這個得天獨厚的環境之上。”
“不錯!”陳桂林道,“我們猜測,天庭隕落後,這座天帝別苑卻並未隨之崩離,而是,落在了昊天宗手裡。未央宮入口,極有可能就是幻化雲外境的結界鎮石!”
說完這個推論後,徐行之默然不語,風華瓔則是眼波數轉。
“便真是如此,又能怎樣?”風華瓔開口問道。
“五百年,昊天宗氣象已成,其他正道,怕是很難染指了。”徐行之幽幽道。
“天道、天命、神器。”
陳桂林板著指頭緩緩吐出這三個詞,
“這三樣,是當初天庭得以建立的基石。”
徐行之與妙蓮上人微微頷首,這是修行界的常識。只聽陳桂林繼續道:
“當今之世,自天庭隕落後,這三樣東西分落三處。天道,被儒門握在手中,神器,就當是他昊天宗獨佔,而天命……”
“前殷滅亡後,天下裂為諸國。天命已然失之於野矣。”徐行之歎完,忽而抬首,盯住陳桂林的眼睛:
“小陳,你方才說,陽神宗欲暗自聯合對昊天宗不滿的正道人士,難道是想……”
“再立天命。”
陳桂林的眼神溫和平靜。
“昊天宗的終極理想,無非是再立天庭,他們宗望的名字便明明白白寫著。要達成這個目標,必須再度獲得我剛才說的三樣基石。如今,昊天宗三得其一,下一步,號令天下正道圍剿妖類,其所圖的,不過是為天下歸心,從儒門手裡強行分取一塊天道。”
陳桂林本身個子大,此時說話間,隱隱有睥睨之氣。
“而我陽神宗,卻正要趁此機會再立天命,選一位不世之君,助其統一中原,令天命重歸人間!”
此言一出,石破天驚。
便是徐行之,也大受震撼,他的第一反應便是,英雄出少年。一向行事低調的陽神宗,怎麽培養出了這麽一位梟氣十足的少年郎來?
倒是妙蓮上人風華瓔,在三人短暫的沉默後,忽然輕笑一聲,似是緩解過於肅穆的氣氛一般,道:“今日正事,我看就說到這裡吧。”
她拍了拍手,即刻便有婀娜的侍女,端上來兩壇子水雲八釀來。
“陳小哥,自古英雄建功立業,缺了酒可不行,不嘗嘗嗎?”
此話一出,陳桂林卻是當即想到在雲外境晚宴上,自己故作憨態與這位好姐姐的一番對話來。到底年輕,此刻不禁臉色一紅。也罷,自己該說的,都已經在這位儒門教諭面前點了出來,下面,就是事在人為了。
他心情一松,“就依姐姐所言,徐先生,一起吧?”
徐行之早聞得酒香四溢,但他並不嗜酒,卻是想到倘若林伯年在此,應該更應景些。
……
議事大會結束後,各國捉妖司的首腦們心情不免有些沉重。這些人平時互為敵對,但在這一刻,卻不免同病相憐起來。
能做到捉妖司頭頭的,哪一個是蠢人笨人,但昊天宗做下的好大局面,卻是從頭到尾沒有他們置喙的余地。
須知,這個世界上的修行生態鏈裡,玄門三宗為首,之後,四大書院中南林一枝獨秀勉強落後半個身位,再之後,則是一些江湖名門,最後,才輪到這些朝廷的鷹犬。
原因無他,捉妖司機構雖然延承前殷捉妖禦史台之名,但地位卻已經一落千丈了。七個大國中, 捉妖司中實力最強者,才堪堪邁過神橋,得以接引星光而已。
但,與之相對的,各國的帝王家族卻都是根正苗紅、歷史悠久的修行人世家。所以,皇室的力量,才是一個國家得以立足戰國亂世的核心基礎。
慶都皇宮大內。
慶無雙半臥軟榻之上,身前地上,則是一紙被撕成碎片的約書,周宗翰呼吸深重,臉色煞白,垂首而立。
“賣國條約!周卿,你糊塗!”
更難聽的話,想是剛才已經罵過一輪,周宗翰知道,最艱難的時刻已經過去,他終於覓得機會說話了。
“陛下,微臣死不足惜,斷不敢以此要挾陛下聽命於那昊天宗。”
說完,將武士小冠取下,乃是當面辭去捉妖司都禦史一職。
慶帝閉上眼睛,長籲一口氣。良久。然後又再度睜開。
“暫且把帽子帶好。”
“陛下,微臣……”
“叫你帶好就帶好。”
“是。”
慶無雙從軟榻上起身,來回踱起步來。忽然,他俯身,將那張被他撕成碎片的約書一張張拾起。
“宗翰。”
“陛下……臣在。”如果不是幻聽,周宗翰這是在這位慶無雙從太子位上登基後,第一次喊自己名字,一如當年潛邸之時。
“我已經想過了,此非你過。”慶無雙仔仔細細,十分有耐心地,把那些碎紙抹平。
“宗翰。除妖,此亦人倫大道。捉妖司捉妖司,不去捉妖,更待何為啊?”
慶無雙拚好碎紙,抬眼盯住周宗翰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