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軍雖已北歸,但各地均分兵駐守。除相州、磁州等少數州郡已被宋軍收復之外,北方數鎮均在金人掌控之下。
宋太宗雍熙四年分河北為東西兩路,真定成為河北西路的首府。
慶歷八年升鎮州為真定府,府城真定,下轄九縣,初置真定府路安撫使,統真定府、磁、相、邢、趙、洺六州。
真定府為河北重鎮,地處冀中平原,古稱常山。
百歲帝王趙佗、常勝將軍趙雲以及北宋名臣范仲淹皆出於此。
此時經過戰亂的侵擾,大半居民都已四方逃亡,較昔日的花花真定府已不可同日而語。
但經過幾個月的喘息,倒也逐步趨於平穩。
……
這一日,玄君像往常一樣,信步來到馬擴的酒肆。
這段時間以來,趙榛也養成了習慣,每日早早的灑掃客廂,擦洗乾淨茶具,備好開水,等著他那位客人。
眼見外面飄起細雨,他心想今日那人許是不會來了。
店內也無旁的客人,他便取來店堂裡琴床上的一張蕉葉琴,靜置於案幾上,信手彈了起來。
他的琴藝雖不及他三哥鄆王趙楷精湛,卻是頗具天賦。琴聲流轉,心事盡付於這七弦之中。
他望著窗外的細雨,此時心裡那喪國之痛雖不似之前那樣催剝揉裂,卻正如這初秋的細雨淫浸,那潮濕陰冷之氣一絲絲鑽入心扉,也像這指尖的琴語悲鳴,於宮商角徵間一弦弦扣入神魂,雖無慟切,卻無片刻可以稍瞬……
他想,這世間怕是沒有什麽比這更痛的了。
正在他出神間,卻聽窗外有人以簫相和,茫茫然有如萬古虛空之幽寂間得孤燈一盞。
……
繄洞渭兮流澌濩,舟楫逝兮仙不還。
移形素兮蓬萊山,歍欽傷宮仙不還。
……
一曲《水仙操》道出兩人同樣的哀思心境,卻是不同的惆悵離情。
趙榛愁楚復國之路而無門,而那玄君卻是苦思一人而不可得。
這曲調更令趙榛神傷,這復國之望,難道竟似枯海尋仙那般不可期嗎?
但見苦雨悲秋,歸雁孤鳴,前路晦暗,無可如何,不由得默然長歎。
趙榛回過神來方見玄君已坐在了他對首,心裡頓覺光亮起來。
自打相識,他與這道人雖不多言語,但卻似神交已久。此時這人更是踏琴語而來,以簫聲相和,竟大有知音的共鳴。
頓時他恍然發現,在這段如此晦暗的時光,不知從何時起,竟日日盼著他來。
那人眼裡的光華,似乎是這紛亂世道唯一的光亮。
……
趙榛連忙收斂心神,欠身施禮,便為他備置茶湯。
玄君靜坐不語,看他取湯瓶起火候湯。
候湯最難,未熟則沫浮,過熟則茶沉,湯以蟹目魚眼連繹並躍為度。湯至三沸時,他便提起湯瓶,準備點茶。
趙榛先注少量熱水,溫熱茶盞。回旋一圈,將茶盞邊緣盡量全部溫熱到,並將沸水倒入水盂。再將茶盞置於爐火上,炙烤片刻,烘乾水分。
接著取三杓白茶粉,倒入茶盞,茶匙擦拭乾淨後放回原位。
然後開始注水調膏。
第一次少量注水,量茶受湯,調如融膠。
他將茶膏點濕,環注盞畔,先攪動茶膏,漸加擊拂,手輕筅重,指繞腕旋,沿一個方向打圈,上下透徹,茶粉調置細膩。
此時但見,疏星皎月,燦然而生,茶面根本立矣。
第二次注水,擊拂既力,珠璣磊落。
湯自茶面注之,周回一線,急注急止,茶面不動。
他左手護住茶盞,右手吊肘旋臂,晃動手腕,用茶筅大力攪動茶膏,令茶末與水交融。
直到茶湯泛泡沫,顏色從翠綠到奶綠再到奶白,色澤漸開,茶湯表面現雪沫乳花,濃厚而白膩。
第三次注水,擊拂輕勻,粟文蟹眼。
他一手注湯,另一隻手持筅用力擊拂,周環旋複,表裡洞徹。
這時茶面湯花已漸漸煥發出色澤,茶面上升起層層珠璣似的細泡,泛結雜起,此時茶色已有六七分。
第四次注水,稍寬勿速,輕雲漸生。
這次他注水稍少,用茶筅的幅度加大,速度比三湯要小,所謂輕雲漸生,就是指茶面的顏色變得比較白。
這次擊拂時間稍長,時間越長,湯花越白,越濃稠細膩。
第五次注水,乃可稍縱,茶色盡矣。
他用力擊拂使茶沫發立起來,擊拂力道輕盈而透達。
結浚靄,結凝雪,雲收雪聚,美輪美奐,此時的茶湯一片潔白。
第六次注水,以觀立作,乳點勃然。
他把底部沒有打掉的茶粉繼續打上來,使得乳面更厚。
這次注水是為了觀察湯花的發生,乳花點點泛起,雲氣翻騰。
第七次注水,乳霧洶湧,溢盞而起。
七湯以分輕清重濁,他在中上部快速地擊打,直到周回凝而不動,是謂咬盞,宜均其輕清浮出的部分飲之。
然後,他調節湯花的細膩度和白淨度,時間越長越白越濃稠,越綿密細膩。直到茶湯表面出現雪沫狀的乳花,湯花喝起來才會更絲滑。
最後,他點繪幾筆,將茶分裝於茶盞置於盞托,即請玄君品嘗。
他的每一寸細膩心思盡藏在每日為他呈上的一茶一飲中。
玄君觀看面前的茶湯,湯色混白,其上以綠茶粉勾勒出一隻的仙鶴,靈動通神,翩翩欲飛,不禁心中一動。
……
自打玄君隨著趙榛而來,每三五日便來看他一次,夜間有飛馬看護,倒也並無大事。
這些時日,他也在反覆觀瞧,除了眼中瞳仁不同之外,其他恰如那人年少時一般無二。
竟也不時有些恍惚,是耶非耶?他也不知凡人肉身可否保留前世的記憶。
玄君試過幾次,那七魄毫無反應,安靜的像陷入沉睡一般。
他既已等了這麽多年,自然不會急於一時,必然要等事態明了之時再采取行動方為穩妥。既然這肉身盡在自己掌握,料想無人敢來造次。
趙榛見他愣愣的看著自己,竟有些不好意思,問道:“敢問道長仙居何方?雖在此地盤桓許久,但聽口音不像此地人士。”
玄君答道:“夔州,巫山巫雲頂。”
趙榛讚歎道:“久聞巫山乃仙人謫居之處,如今見道長如此風采更知傳言不虛。”
玄君言道:“山險水惡,疏野窮鄉罷了。”
趙榛笑道:“道長謙遜,那是世人夢寐以求之仙鄉,待來日重整山河太下太平之時,定要一覽巫山雲雨雋永風光。”
玄君不語,心道:你會有機會去的,只不過僅是你的肉身,待那時你早已魂飛魄滅。
……
南宋初立,一如乳鹿,北有猛虎窺伺,哪得片刻歲月靜好。
建炎元年九月,金軍按照與偽楚的地界劃分,逐漸分兵佔領北方州縣。
十月,金人撤出宋境還不足半年,再次侵宋的計劃就被提上了日程。
偽楚的自動覆滅是金人始料未及的,而趙構的存在是金人不能允許的,這次南下主要的目的就是,消滅趙構。
金太宗決定:“康王趙構當窮其所往而追之,待平宋,當立藩輔如張邦昌者。陝右之地,亦未可置而不取。”
但是,金室高層在進攻策略上始終未能達成共識。
因此,第三次侵宋的步伐真正成行是在十二月上旬。
金太宗派出三路大軍,命中、東兩路分兵南下後合擊開封,命西路進犯關陝震懾西夏。
主力中路軍統帥為粘罕,由雲中、下太行、經河陽渡河攻河南。
東路軍統帥為訛裡朵和兀術,由燕京、經滄州渡河攻山東。
西路軍統帥為完顏婁室,由隰州、經慈州渡河攻陝西。
……
此前六月,宗澤到任開封府。
這時金人仍屯留在黃河邊上,戰鼓之聲,日夜可聞。可京城的戰船全部廢壞,士兵與百姓雜居,盜賊縱橫,人心惶惶。
宗澤素有威望,到任後整頓部隊,穩定民心,剿滅盜賊。積極聯絡和援助兩河義軍,共同抗金。
他首先捕殺了幾個盜賊,下令說:“盜賊,無論贓物多少,一律按軍**處。”
自此盜賊平息,百姓得以安寧。
接著,他命人修築防禦工事,加固城牆。
在城郊選險要之地修建堡壘,作為據點。又沿黃河修築縱橫相連的連珠寨,分兵把守。
同時把開封府瀕河七十二裡,平攤分屬十六縣負責防衛,挖掘深闊各丈余的壕溝,溝外密植鹿砦,以防金軍騎兵的衝擊。
還積存了半年的糧草,收編黃河南北的抗金義軍,壯大了宋軍的防禦力量。
經過宗澤幾個月的整頓,社會秩序已經恢復,開封物價市肆,漸同平時。治安也已大為改觀,賊患逐漸平息。防禦設施亦已完成。還在持續營造戰車、築造堡壘、訓練戰陣及疏通運河保障軍備物資。
真定府、懷州、衛州之間金兵很多,正加緊修造戰具以作南侵打算。
宗澤幾次上書,可朝廷上下卻毫不經意,不作戰備。
宗澤很是擔憂,於是渡過黃河聯絡諸將共同商議攻防事宜,以圖收復失地。並且在京城四方各設一名防禦使,以統領新召集的士兵。
積極聯絡兩河山水寨的忠義民兵,陝西、京東、京西各路人馬都願意聽從宗澤指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