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雲笈 第12章 弱水淵（下）

她頭戴金勝，烏黑的發絲纖成細辮，千絲萬縷隨意垂下。身披虎裙，腰系豹尾，四肢外露，手腕腳踝纏著層層金環，雙腳赤足，腳腕上綴著幾串金玲，動起來金玲清脆。

只見她脖頸間居然纏著一條碧綠色的靈蛇，紅寶石般的眼睛，吐著長長的紅信，嘶嘶作響。

那西王聖母看上去宛如十四五歲的少女，皮膚略黑，光澤柔亮，稍有肉感，雙頰尚未退去稚氣的乳膘。鼻翼高挺，眉毛彎彎，瞳仁烏黑深邃，兩隻大大的眼睛睫毛飛翹。櫻唇朱紅，兩片嘴唇溫潤肥厚，微微翹起，讓人忍不住想咬上去。

玄君左手一揮，那鷹鸇迅速逃出升天，落回聖母手邊。

他又猛擊了一下虎頭，飛身翩然落下，那巨虎也便乖乖的夾著尾巴回到了聖母腳邊伏下。

聖母狠狠地瞥了它一眼，怒氣洶洶的道:“沒用的畜生，平日裡白白喂你那麽多猛獸，卻養出這麽個弱骨頭的廢物。”

玄君嘻嘻一笑，也順勢上前隨著巨虎坐在聖母腳邊。

聖母白了他一眼，將頭轉開，不去理他。

玄君柔膩的央求道:“好姐姐，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這西王聖母看上去比玄君要稚嫩得多，而玄君卻喚她作姐姐。

原來這西王聖母乃父神和母神的嫡女，雖然生來就是先天不滅的神軀，但依然要經歷天雷之劫才能修成無上神力。

當年渡劫之時出了差錯，她險些魂銷命隕，多方機緣之下方才化險為夷。而後母神更是心疼愛女，替她受了那封神天劫，因此聖母便早早位列神域主神，但容顏相貌也便不會再長大了。

這九天玄君乃是神域第一戰神，卻是出身於西王聖母門下，因此算是聖母的晚輩。玄君年紀比聖母略小，但封神時間較晚，所以看起來反而比她大了。

……

聖母看他軟語相求，氣也消了大半，抬頭衝著三青鳥說道:“這裡無事，你們先下去吧。”

玄君看外人走開更是放肆，上前伏在聖母膝頭，那聖母居然踹了他一腳，說道:“你怎麽搞成這個樣子?哪裡撿的這幅肉身?”

玄君歎了口氣，嬌聲說道:“姐姐竟不想我嗎，連你都嫌棄我了。”

聖母“哼”了一聲，又將頭轉開，氣道:“你還好意思說，這麽多年你跑到哪裡去了?你們都走了，就剩下我一個。”

說著竟有些哭腔。

誰能想到令人聞風喪膽的魔域至尊西王聖母，竟然是個稚氣未脫的少女。

玄君看她動情，卻也不敢玩笑，只是拿眼睛看著她。

過一會，聖母接著說道:“我知道你是去找兄長了，我跟你說過，他不會回來了。我跟兄長一母同胞，我知道他不會回來了，可你偏是不信。”

聽到這裡，玄君起身正色言道:“我已經快找到他了。”

說著將身上的鎖靈囊取下，把那七枚靈魄釋放了出來。

聖母看到這靈魄便知是他兄長的，可不一會又歎了口氣，說道:“沒用的，兄長歷經三世，跨越百代，雖為天地共主，卻意外身隕。這七魄為創世之初天地靈氣所聚，因而久久未散，但任是再強大的靈魄依然需要元神統帥，否則遲早都會消散於天地間。從他元神寂滅，至今又過了三千年，靈元氣數已劫，很快他便將身歸混沌了。”

玄君聽到這裡不由得黯然神傷，這些他並不是不知道，只是他不死心，想要逆天改運。

玄君幽幽的道:“可我那日確實見到了他，冰夷也見到了，不是錯覺。而且他的神軀也已重新養成。”

聖母聽到這裡微微一愣，問道:“神軀重新養成?”

玄君答道:“不錯，前些時候我在黃河河宮遇到了一個少年，恰如兄長少時一般模樣。而且，兄長的真魂曾經有片刻回轉到那少年之身，可惜稍縱即逝。”

於是，玄君便將碧霞元君發現太山靈元並將其送到人間養成肉身的事情說了一遍。

聖母愣愣的聽著，不由得有些恍神，然後悠悠說道:“你這麽一說，我倒想起一事。當年母神曾對我說過，昔日二儀始分，玄黃肇製，天覆地，地承天，原始之玄炁化生天、地、人三皇。先天之炁上升於天，天皇生於太極之陽。先天之炁下降於地，地皇生於太極之陰。天地之間，虛無至理，父神天皇一炁，母神地皇一炁，太空虛中相合化，通氣結精，人皇便生於太陽之陰太陰之陽。天皇主氣，地皇主神，人皇主生。三皇先天而生，後改化治世。聽母神說，當日兄長為太陽之陰太陰之陽所化，原本該為雙生子，但不知為何卻隻化生一身。母神懷疑是受了混沌之火的熏灼，胎元受損所致，但也因此兄長三世化身均為重瞳。”

玄君此時無暇細想其中關聯，億萬年之前的事，早已無從考據。他隻想盡快拿到不死之藥，先救回趙榛再說。

於是便說道:“可怪我疏忽，竟讓那肉身血盡而亡，如今來求姐姐賞些不死之藥，先救回來再說。”

聖母一愣，嘟起嘴巴，轉色言道:“我道你是良心發現肯回來看我，原來是惦記我的東西。”說著將頭一轉，不再理他。

……

玄君知道聖母為稚子脾性，急不得，惱不得，只能哄。

嘻嘻一笑，湊過去拉她的手臂，搖著她的胳膊說道:“你也看到我現在這個樣子，早已不複當年面貌，哪有臉面來見你呀。”

聖母抽回手臂，放出頸前靈蛇咬他。

他也不躲，還把臉湊到靈蛇面前，那靈蛇“嘶嘶”直鳴，張開血盆大口，蛇信已經碰到玄君的鼻尖，卻也不敢咬上去。

玄君索性閉上眼睛，歎了口氣說道:“就讓我死在聖母手下，來償還這多年的虧欠吧。”

聖母看他如此無賴也是無奈，轉頭盯著他說道:“既然這樣，那你留在山上陪我三年，我就給你。”

玄君心想，別說三年，趙榛恐怕連三天都等不了。

但他也深知聖母任性起來，誰都拗不過，也只能耐下心來好言央求，這可是比刀山火海還難攻克的。

玄君溫言軟語的求道:“好姐姐，你就別為難我了，我先去救回那人，完事回來別說三年，三千年都行。”

聖母轉頭言道:“你真的肯在山上，不再出去亂跑?”

玄君微微一愣，稍有遲疑，聖母立即凶道:“我就知道你在誆我，你們各個都只會哄我。”

言罷站起轉身便消失不見了。

……

玄君被獨自晾在堂上也是無奈，無精打采的坐在金座下的台階上。

過了一會，青鴍、黃鷔知道玄君回了昆侖虛，連忙來找他，正看到他獨自呆坐於殿上。

青鴍、黃鷔問他是何情況，玄君便將趙榛死去他想跟聖母討要不死之藥的事情簡要說了下。

黃鷔吐了下舌頭，坐在玄君身旁歎了口氣，悠悠說道:“當年聖母痛失兄長，你又不告而別，這些年她又氣惱又思念，沒那麽容易氣消的。”

玄君問道:“如今卻是誰在看守那不死之藥?”

黃鷔連忙說道:“哎哎，你趕緊打住，這種危險的念頭你想都不要想，誰有那麽大的膽子敢偷偷拿給你?而且以聖母的脾性你越是硬搶她越不會給你，這時候定是自己去收好了。”

玄君急道:“可是我真的不能再等了。”

青鴍問道:“那日見那人竟如此之像，想來絕非偶然。玄君莫急，不如先安頓下來，我們從長計議。”

玄君望著青鴍點了點頭，眼神中滿是感激。別看青鴍平時話不多，但他最是明理，關鍵時候總能幫上大忙。

……

這魔域之都昆侖虛在弱水淵的層層環抱之中。

聖水由昆侖丘第二層的懸圃之上的五彩祥雲凝結而成。

這水純潔無雜，晶瑩剔透，點點滴滴順著凌雲鍾乳流向下方的瑤池。瑤池水層層遞下，最終匯聚於閬風台上的一泓天池。

瑤池之水平靜如鏡，層層階階順著山勢緩流而下，一疊一疊的鈣華彩池，錯落有致。

汪汪池水漫溢，遠看塊塊鈣華彩池宛如片片碧色玉盤盛滿了瓊漿。在陽光照射下，白、紫、藍、綠，濃淡各異，七彩流光，斑斕繽紛。

鈣華彩池沿著山勢如天梯般節節鋪開，瑤池之水拾級而下，好似金彩碧龍蜿蜒盤旋於林海與冰峰之間。遠山如黛，碧水粼粼，五光十色，七彩紛呈。

瑤池之水再往下流進入閬風台上的天池，而後浸入黃泉。

黃泉之水回環繞匝昆侖虛三周而下，是謂丹水，飲之不死。

再向下更有四條大河的源頭髮祥於此，匯聚於昆侖虛之下。

河水發源於昆侖虛的東北角，行其北;赤水發源於東南角，行其東北;洋水發源於西北角，行其西南;青水發源於山的西南角，行其東，又北，又西南。

這樣的四條大河就組成了一個環水之淵，便是弱水淵。

……

玄君自小在這裡長大，一草一木都宛若當年，只是當年的人都早已離去。

此時再看這一草一物，更是感慨萬千。

歲月無情，即使是億萬年之壽的先天之神，也有太多無法抗拒的宿命。

不知不覺已是天光暗淡，眼見日頭就要落入崦嵫山。

玄君算了下，距趙榛自戕已過去了將近一晝夜，此時更不知那人的魂魄歸於何處。他務必要在三日內追回魂魄，否則將永遠不能再看到他。

想到這裡他心如刀絞，方寸大亂。

看著眼前的瑤池，往事亦湧上心頭，不由得回腸百轉。

為何他在意的人一再離他而去，為何那些美好的事物總是如此短暫。

那時，他和聖母還都是小小孩童，最愛在一起調皮胡鬧。

兄長總是那般溫柔，他笑起來整個天地都被照亮和溫暖。他是那麽的令人安心，有兄長在他不知道這世上有什麽事需要擔心，他以為他會永遠留在兄長身邊。

那時候，年紀輕輕的二哥就已經是老氣橫秋，規矩古板，不苟言笑，他和聖母以捉弄他為樂。

那時候，三哥還是個明豔少年，還沒有瘋成如今那般模樣。但他最是愛欺負自己，每每都能被他氣得七竅生煙，可自己總也打不過他，每次都是兄長出手袒護。

那時候，碧霞是個怯懦嬌柔的小女孩，她雖早有婚約卻偷偷暗戀三哥，但她從來不敢吐露半分，因為三哥身邊從來不缺少紅顏。她的未婚夫婿冰夷也非良人，哎，她可真是跟浪子糾纏的命啊。

這世界可能就是這樣，該忙的去忙了，該爭的去爭了，該愛的去愛了， 該恨的去恨了，該癡的還是癡。

各自都有各自的歸處，回憶都留給回憶了。

……

次日清晨，玄君徜徉在瑤池畔，他一夜未合眼，心焦如焚，哪裡有半分睡眠。

這時，突然看見聖母背著手走了過來。

她赤著腳踩在瑤池岸邊碧綠的青草上，晶瑩的露珠打濕了她的皮膚，腳腕上束著的金鈴“叮叮呤呤”發出美妙的響聲。

她朝玄君走來，背著小手，眼睛卻不看向他。她頸項間環繞的那條碧綠的靈蛇，紅寶石般通透的眼睛卻一直盯著玄君，吐著長信。

玄君轉過身來，雙眼看著她，也不說話。

這時，只見聖母從身後拿出一隻小小的金瓶，眨了眨長長的睫毛，說道:“呶，這個給你。”

說著將手中的金瓶遞給了玄君。

玄君剛才還在絞盡腦汁的想今天無論如何也要拿到不死藥，卻沒想到聖母轉變得這麽快。

他有點不敢置信，接過來打開瓶蓋聞了一下，果真沒錯。

張大了眼睛看著聖母，好像在問，怎麽這麽輕易的便放過了他。

聖母撅起小嘴，眼角瞟著旁邊，弱弱的說道:“青鴍說他也看過那人，確實長得跟兄長少年時一般無二，我倒想看看他是何方神聖。”

然後左手拉住玄君的手，舉起右手的一根食指，大大的眼睛盯著他說:“可你要答應我，救回來後要第一時間帶給我瞅瞅。”

玄君一把抓住她的食指，保證道:“我一定會把他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