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雲笈 第16章 境界9天（上）

再次站在此處，趙榛已覺恍如隔世。

玄君也是微微一滯，轉頭看了看，見他面色如常，已經釋然，便也稍稍放心了。

玄君對他說，一會你抱緊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趙榛點了點頭。

只見玄君袍袖一揮，一陣玄風暴起，妖氣撲面，便在趙榛面前現出了真身。

趙榛看著玄君轉瞬化作一隻巨大無朋的九天玄鶴，通體烏黑，頭頂丹陽，目含金光，一時驚得目瞪口呆。

那日在大冥幽都玄君與鬼帝在殿外搏殺，兩人均已現出真身，當時趙榛卻在殿內，並未在近旁親見。他雖早知玄君並非凡人，但如今眼前這般景象還是令他震驚不已。

只見那玄鶴伸開了翅膀，鶴鳴嘹唳，示意讓他爬上來。

趙榛稍一遲疑，便立即回過神來，順著巨鶴的翅膀爬了上去。

他怕弄傷他的羽毛，更怕弄疼他，所以小心極了，動作輕極了。

他覺得那羽毛暖暖的、滑滑的，頸部的羽毛更是格外柔順。他上身伏在鶴背上，雙腿自然垂下，整個身體都陷進了綿密的羽毛中。

玄君讓他抱緊了，也沒想到他抱得那麽緊，整個人伏在了玄鶴背上。

趙榛輕輕地環抱著鶴頸，臉貼在了他的頸肩，都能聽到他的心跳聲。

他難以形容此時的感受，隻覺得軟綿綿，輕飄飄，如在雲端，如墜乳海。他從未有過如此奇妙的體驗，他覺得整個人已經完全陷進了這種溫柔中。

玄君也是刻意現出真身，畢竟人妖有別，他想完全以真實面目展現在他面前，想知道趙榛到底能接受多少的他，因為他不想對他再有任何隱瞞。

……

玄君感到他已經坐安穩了，便清唳一聲，振翅摧風，衝天而起。

只見晴天一鶴排雲上，巨大的玄鳥振翅怒飛，展開雙翼若垂天之雲，禦風高唳，嗥喈長鳴，聲貫九霄，響徹雲端。

他們飛出巫山峽谷，順著長江向下遊而去。

只見他俯身而下水擊三千裡，忽而又振翅高飛摶扶搖直上九萬裡，絕雲氣，負青天。

趙榛覺得耳畔風聲大作，九萬裡扶風翱翔，天之蒼蒼，水之茫茫，盡收眼底。

他終於知道什麽叫乘天地之正，而禦六氣之辯，以遊無窮，回飄清唳，萬籟悉屏，更無所待。

飛了很久，他們來到了東海之濱。

只見眼前豁然開朗，海天一線，漫無際涯。

玄鶴再次俯下身來，用翅膀激起海浪，讓那浪花濺在了他的臉上。

流沫飛舞，趙榛被那浪花激得睜不開眼睛，恍惚間水珠晶瑩，五光十色，他第一次嘗到了海水的鹹味。

當風吹幹了臉上的水珠，他看見海面上撒滿了陽光，波暈粼粼，浮光躍金，一層層雪白的浪花像是天上白雲的影子。

天空中一群群白色的鷗鳥，它們在大鳥的面前就像是小小的螞蟻，卻一直追在大鳥的身後“鷗鷗”直鳴。

趙榛覺得生命到這一刻才真正開始，他緊緊抱著玄鶴的脖頸，輕輕地閉上了雙眼，此時的感官已變得多余。

他任由那海風吹響在耳畔，大鳥的羽毛拂過臉頰，是那麽的輕，那麽的柔。

他覺得這天地間的幻象都已消失，所有的思慮都不值一提，只有他和大鳥翱翔於太虛之間。

他覺得生命隻停在這一刻便已圓滿。

……

玄鶴飛到東海後轉頭向北，又飛了很久，終於來到了太山之巔，一人一鳥降落於極頂之上。

趙榛輕輕地從大鳥背上爬了下來，玄君便幻化回了人身。

趙榛難掩心中的激動，眼睛裡滿是光彩，看著玄君一直笑。

玄君被他瞧得不好意思，便問:“怎麽了?”

趙榛答道:“沒什麽，比你帶我禦劍要好得多。”

玄君微微一笑，心想沒有嚇到你就好。

趙榛問道:“此處是何地?”

玄君答道:“這裡便是太山絕頂，我想帶你去見一個人。”

趙榛點了點頭，便跟著玄君繼續走。

玄君帶他來到了陰陽界將手一揮，碧霞元君的仙府登時呈現在眼前，看門的小童記得玄君，趕忙進去通稟。

趙榛見一派閬苑仙境登時呈現在眼前，雲蒸霞蔚，翠煙嫋嫋，白玉為欄，碧玉為門，紫霞為蓋，青雲為階，好一處優雅素淨的仙府。

很快只見門內走出一位貌美的仙姬，趙榛抬頭一看那人，瞬間呆住，這不是他的母妃嗎?

趙榛很是激動，走上前去，眼波流動，卻不敢開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人便是碧霞元君的侍女紫虛元君，昔日奉命到人間將一枚靈元帶到皇宮養成肉身，這枚靈元自然便是趙榛。

那紫虛元君上前拉住了趙榛的手，朝他溫柔一笑。

趙榛再也抑製不住，一把抱住了她。

趙榛很小的時候紫虛元君便已元神歸位回天庭複命，雖說紫虛元君是奉命懷胎，但畢竟在人間數年，從小將他養大，母子之情乃為天性，此時更是真情流露。

趙榛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這兩年他流落江湖，身邊沒有親人，玄君雖然待他很好，但畢竟和這種血緣親情不同。

趙榛含淚問道:“母妃如何忍心拋下趙榛。”

紫虛元君摸了摸他的臉頰，說道:“此事說來話長，我們進去慢慢講，別讓玄君在此等候，太過失禮。”

趙榛連忙點頭，紫虛元君拉著他的手，請玄君一同入府。

……

進入仙府後，只見玉真安妃也迎了出來，引他們進入內殿，碧霞元君已在殿中等候。

趙榛看那玉真安妃便是宮中明節貴妃，連忙施禮，心中更是狐疑，但想一會自然會剖析清楚，倒也不急於詢問。

進入內殿，碧霞元君迎了上來，他看到趙榛顯然一愣，說道:“竟是如此之像！”

趙榛見是一曼妙仙子，清雅衝淡，不染朱華。

他連忙上前施禮，玄君介紹道:“這便是九天碧霞元君。”

幾人落座，紫虛元君看趙榛滿臉狐疑，便說道:“昔日我奉碧霞元君之命，將一枚靈胎帶到人間，養成肉身，因此便與你成就了一段母子之緣。”

趙榛從未聽說此事，雖知她指的靈胎大概就是自己，但還是不懂，便看了眼玄君。

碧霞元君卻接著說道:“此事還是我來講給你聽吧。大約二十幾年前，有一枚靈胎忽然降至太山絕頂，我便收了這枚靈元養在玉女靈泉池內，俯仰太山仙靈之氣。養了幾年，大有瓜熟蒂落的跡象，我便遣紫虛元君將之送到人間將養，沒想到一晃又是十幾年，已修成了如此翩翩少年。”

說完朝著趙榛微微一笑。

趙榛自視從小沒有任何異常，卻不知自身來歷竟如此玄幻，還是不敢相信。

此時玄君說道:“其實時至今日也並不清楚這枚靈元的來歷，這便是為何這段時日我會出現在你身邊。”

趙榛至此才恍然大悟，原來跟玄君並非萍水相逢，而是自身來歷特異玄君刻意接近勘察而已。

這也便解釋了自己數度瀕臨絕境而玄君都能及時出現，他雖不知玄君為何要調查靈元的來歷，但這段時間他們相識以來的事情都已清晰無比。

趙榛還有疑問，便凝視著玄君問道:“玄君又是因何對這靈元如此在意?”

這個在他心裡糾結了不知多久的問題，今天終於被他問出了口。他一直想知道玄君為何獨獨青睞於他，或是說如此在意這枚靈元。

玄君微微一愣，答道:“因為你長相和一人實在太過相似。”

趙榛問道:“何人?”

玄君看著他，慢慢的說道:“便是你得到了他的七魄之人。”

趙榛目瞪口呆，他萬萬沒有想到，有另外一個人和自己長相相同，現在自己靈魂中的七魄也是他的，自己獲得了他強大的靈力，同時還獲得了他的記憶，而且這些記憶正在變得越來越清晰。

趙榛呆呆的胡思亂想，卻也想不明白這其中的緣由。

此時玄君接著說道:“你不必煩惱，有些事雖然目前尚不清晰，但我會陪你一同慢慢探查清楚。”

趙榛看著他，只見玄君目光堅定而真誠，他的心才稍稍安定了一些。

……

玄君看趙榛心態稍穩，便對碧霞元君言道:“今日至此，還有一事相詢。”

碧霞元君道:“玄君不必客氣，請講。”

玄君問道:“可知那場官司有何進展?”

碧霞元君輕歎了口氣，無奈的說道:“這事著實令東嶽帝君焦頭爛額，此時怕也沒辯出個結果。”

接著她又說道:“前情玄君都已知悉，我簡單說給趙公子聽聽吧。”

於是，碧霞元君便把趙匡胤和趙光義兄弟二人的恩怨，以及趙氏兄弟和柴榮、錢鏐、錢俶、李煜、孟昶幾人的宿怨簡述了一下。其中都是涉及趙氏先祖的事跡，趙榛雖不好議論，但他也是心中有數的，自然一點就透。

然後碧霞元君又接著說道:“自從上次和玄君一同探訪之後，那柴榮、錢俶和孟昶都已放下宿怨，那李煜也算是報了一箭之仇，唯獨那趙匡胤和錢鏐還揪住不放。錢鏐定要那趙氏還他吳越百年江山，東嶽帝君無奈便許他九九八十一年壽數，放他轉世，讓他自己想辦法要回江南之地。此時他早已再入輪回，轉世便是那康王趙構了。”

說完她看向了趙榛。

趙榛沒想到皇兄居然是得了這個因果才逃脫了被俘之困，也難怪他無心北伐，一味南逃。

碧霞元君接著又歎道:“最難纏的是那赤須龍趙匡胤，他便是要出那心中一口惡氣，攪得天下大亂，不知有多少生靈被無辜連累。”

趙榛聽聞此言，便問道:“這又是何緣由，還請碧霞元君詳解?”

碧霞元君繼續解釋道:“這趙匡胤本是赤須龍轉世，後來其弟即位，帝位也便在趙光義一系流傳，這其中恩怨想必趙公子也是清楚的。但現在那赤須龍想討回帝位，更想泄私憤，便轉世為金世宗完顏吳乞買。”

趙榛確有聽聞，赴金的宋國使臣言說那金太宗跟藝祖的畫像極為相似，不想此事居然是真。但卻覺得此事太過棘手，一時竟也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玄君說道:“此事不急，仔細斟酌後再看有何良策。”

趙榛衝他點了點頭。

玄君看此事如今也是無解，便對碧霞元君說道:“此事如有進展勞煩帶信到巫雲頂，那我們便告辭了。”

說完便站起身來，拱手抱拳道別。

碧霞元君卻道:“何必如此著急，他母子兩人久別重逢，何不多盤桓些時日?”

玄君看了眼趙榛，只見他依依不舍的眼神看了看紫虛元君，又看了看他。

玄君隻得又說:“那便多有叨擾了。”

……

紫虛元君想留趙榛多住幾日，連忙吩咐仙娥們準備客房，又拉著趙榛到自己的寢殿慢慢說話。

玄君看趙榛又像個孩子似的臉上堆滿了笑容，心想也算不虛此行了。又想他前陣子著實可憐，索性便隨他在這裡多住幾日。

趙榛沒想到此生還能見到他的母妃，但同時也想起了他父皇，不由得一陣傷心，便問:“母妃可否想起過父皇?”

那紫虛元君深深的歎了口氣，幽幽地道:“此事也是有前因後果， 我原本在天宮當值，少時曾與仙君有過一段情緣，但也因此觸犯了天規，遭到貶黜，還是碧霞元君好心收留。後來又遣我下凡，了了那一段情緣，也算是圓滿了。”

趙榛又道:“可父皇正在人間受苦，母妃不可憐他嗎?”

紫虛元君微微一笑，摸了摸他的頭髮，說道:“這都是他自己選的。”

趙榛默默地歎了口氣，心想這因果緣法說起來簡單，可放在人間那卻是幾十年痛徹心扉真實的磨折。

人生到底是怎樣一種體驗，到底什麽才是真實的?

紫虛元君看他出神，便安慰道:“不管身處何等處境，只要守住本心，一切波折都會過去。”

趙榛看著她，眼裡噙著淚花。

紫虛元君知道他受了很多委屈，拉住他的雙手，輕聲的安慰。

趙榛終於忍不住了，撲到她懷裡哭了起來。

紫虛元君沒有勸他，希望他把心裡的委屈都釋放出來，只是輕輕撫摸他的頭髮，柔聲安慰，等他自己去平複情緒。

就這樣，趙榛似乎是把忍了兩年的淚水一下子全流了出來，積攢在心中的種種離亂悲慟終於找到了一個出口。

好一會，他才慢慢平複下來，抬起頭雙頰掛著淚珠又破涕為笑，說道:“母妃，能再見到你真好。”

紫虛元君拿出帕子，拭乾他的眼淚，微笑著說道:“我走時你還是一丁點大的小娃娃，如今看著你已是長身玉子的翩翩公子，還生得這般俊，我真的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