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雲笈 第19章 燭9陰（上）

天地間，先有神，然後有人。世間萬物澤被於神靈的血脈氣息，然後方具靈性。

草木禽獸具靈性為妖為魔，人具靈性為仙為道，人神之間為巫為覡。

人死之後，為屍為鬼。

妖魔死後，為塵埃。

神死之後，為星辰。

……

六千五百萬年前，這一日陽光格外明媚。

東海之濱，碣石之上，站著一位修頎玉立的白衣男子。

茫茫滄海，山島竦峙，海浪拍打著岸邊的礁石，飛沫橫濺，濤聲震天。

只見這位白衣男子面朝大海，負手而立，長衣勝雪，青絲當風。

此人看起來不過二十幾歲模樣，頭戴束發水晶冠，神顏溫潤如玉，俊眉如劍，目有重瞳，炯燦若星。

他腳下潔白的浪花紛飛與他那白衫融為一體，更像要吞噬了他。

而他卻始終屹立於此，臨風遠眺，紋絲不動。只有他的長衣獵獵飛舞，周身仿佛罩著一層柔柔的白光。

霎時間，只見三顆流星劃破天際，向著北極方向墜落。

烈日當空，原本是不易發覺的，但這白衣男子似乎獨具慧眼，卻是看得分明。他暗暗記下流星的方位，此時卻無暇理會，而他要等待的卻是一場浩天之劫。

自天地創生，億萬年來，盤古大陸已經歷了奧陶紀、泥盆紀、二疊紀、三疊紀四次毀天滅地的浩劫。

此時，他正在等待這第五次白堊紀天劫的到來，如同等待末日的審判。

……

這一日很不尋常。

大地上的巨獸躁動不安，嗷嗷怒吼。

天空中的翼鳥盤旋飛舞在這白衣男子身邊，啾啾高鳴。

就連長年潛伏於深海的異獸也浮出水面，發出悠遠的吟嘯，盡可能地向他靠攏，似乎這白衣男子的身邊才是最安全的所在。

很快，天空中驚現兩輪太陽，照得大地異常明亮。

翼鳥最先發覺了異常，它們的叫聲也越發驚悚，獸群開始奔走哀嚎。

只見天空中那另一輪太陽越來越大，伴著耀眼的光芒急速朝地面飛來，直到聽見轟轟隆隆劃破天際的巨響。

那白衣男子抬頭看著那輪妖日，下盤立定雙手運氣，撐起一個巨大的能量結界，罩住了周邊方圓數裡。

就像一個海水泡泡，盡可能包裹住周圍的一切。

最終，那輪妖日墜入東極之海，砰的一聲巨響，劇烈的衝擊力震得地動山搖。

很快，這輪妖日撞擊大地的能量和爆破的強光就傳了過來。

那白衣男子全力運功，加強結界的防禦屏障，竟然抵擋住了這輪猛烈的衝擊波。

墜落的妖日帶著巨大的衝擊力炸開了無數星體碎片，那些巨大的碎片被高高地拋向天空又紛紛墜落下來，不斷地輪番向地面轟炸。

衝擊波襲來，很快便升級為更大范圍的山崩地裂。

地震、火山在大地上蔓延開來，此起彼伏，而這又引發了大規模的海嘯，向整個世界席卷而去。

白衣男子撐起的結界堅固無比，抵擋了數輪轟擊，但結界以外的世界就沒那麽幸運了。

陣陣火焰的熱浪迅速向外輻射，來不及躲避的生靈瞬間化為焦土，逐漸沸騰的海洋也讓水中的生靈一命嗚呼。

緊接著，海嘯卷起幾丈高的巨浪，突如其來的向四海八荒呼嘯肆虐，將萬物吞噬淹沒，海邊的一切便消失在汪洋中。

東海之外，大荒東極，漫天的火光遮天蔽日，焦灼的大地流淌著火紅熾熱的岩漿，肆意蔓延。

整個海岸線在熊熊烈火中顫抖，就像是一條燃燒的爆破帶。

地震山崩引發的大火已成燎原之勢，逐漸向內陸步步緊逼，綿延不絕，形成了一片火的海洋。

劫火所到之處將萬物化為灰燼，吞噬著天地間的一切，有靈眾生化為劫灰。

九重天幕被滾滾濃煙層層塵灰所覆蓋，直到天漢銀河的星辰都耐守不住，紛紛隕落。

太陽和月亮也被熏灼炙烤得發不出一點光亮，日精月華奄奄一息，眼看就要墜落九天。

這個世界仿佛又回到了創世之前的漭漭混沌。

……

那白衣男子遙望大荒東極，煙塵四起，一片火海，如同地獄一般。

這時，天空盡頭出現一隻無比巨大的金羽鵬鳥，正被煙塵濃霧裹挾而來。

只見這鵬鳥巨大的身軀遮天蔽日，展開雙翼如垂天之雲，但它渾身的毛羽快被灼燒殆盡，卻還不停地向著海面嗥嗥長鳴。

那白衣男子往水下一看，卻有一條同樣巨大的青鱗鯤魚跟著鵬鳥的召喚指引向岸邊遊來，似乎已筋疲力盡。

他反應極快，運氣如虹，將這一麟一羽拉入結界之中。

那隻鵬鳥稍稍回了回神，見是白衣男子救了他，立刻化作人形。

飛上岸邊，倒頭便拜，說道:“幸得人皇援手救護，否則小神無力衝出火海，今日便要葬身於此了！”

原來這白衣男子正是天地主神三皇之一，父神天皇和母神地皇的嫡子，人皇重華。

而他救的金羽鵬鳥為東風之神折丹，青鱗鯤魚則是東海之神禺猇。

折丹接著說道:“禺猇被妖日擊中，傷勢極重，此時怕是神志不清了。”

重華一揮手將那禺猇幻回人形，拉上岸來。

他俯身查看禺猇的傷勢，雖已皮開肉綻，氣息奄奄，神識卻未受損，並無大礙。

便道:“無礙，將養幾日便可恢復。”

這第一輪猛烈的衝擊過後迎來了短暫的平靜，重華又看了看折丹的傷勢，幸好都是皮外傷。

便問道:“東荒是何情形?”

折丹答道:“我和禺猇預計劫期將至，便在東海巡查。方才那妖日落下，迅猛無比，我們躲避不及便受了點小傷。那輪妖日墜入大荒東極，海底竟被砸穿，形成一個無底大壑，海水灌入其中，滔滔不絕，東海幾近乾涸。因此火勢愈演愈烈，燒遍東荒，萬物生靈無一幸免。而且這山崩地裂之勢還在向外蔓延，劫火洞燒，怕是有毀天滅地之勢！”

說完他不禁涕淚聚下，想這天地經此劫難，前途未仆，實在哀痛不已。

重華遙望東極，那熾熱的熏灼之氣已經越來越盛，自知折丹所言不虛。

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撫道:“不必灰心，這天劫雖是天刑，亦是造物主神的考驗，你要相信我們必能度此劫難。”

折丹抬頭看著重華堅定的眼神和他那一向溫暖的笑容心裡也慢慢平複下來，連連點頭。

心道:人皇果然是下一紀的希望，他總能溫暖眾生，令人充滿動力振奮不已。

此時禺猇已經漸漸恢復神志，憂心忡忡的向重華訴說:“海水流入大壑，無止無歇，倘若東海乾涸，這劫火怕更是難以熄滅了！”

重華安慰他道:“這天劫非一朝一夕可解，為今之計需先養好傷勢，其他的我們慢慢來。你們傷重，暫且隨我去吧。”

二神點頭稱是。

只聽重華清嘯一聲，不一會一條翼龍從不遠處的犁丘飛來。

只見這翼龍身形巨大，雙足兩翼，金角彩羽，五爪黃鱗，神威無比。

這便是人皇重華的坐騎，上古祖龍之一的應龍。

重華扶起禺猇、折丹飛身躍到應龍背上，那應龍引頸龍吟，聲震千裡，展開巨大的雙翼騰空而起。

重華手執龍角駕著應龍穿越火海，折丹扶著禺猇坐在應龍背上，仔細巡查東荒，看是否有幸存下來的生靈。

……

渤海之東，不知幾億萬裡，為大荒東極的盡頭鞠陵於天。

方才妖日墜落於此，洞穿地維，形成無底大壑。

自此八紘九野之水，天漢之流，莫不注之，浩浩湯湯，而無增無減。

大壑實為無底之谷，其下無底，萬水歸焉，重華便將其命名曰歸墟。

天劫驟至，萬物歸零，舊世之墟，亦是新紀元的開啟。

大荒東極有五山，一曰岱輿，二曰員嶠，三曰方壺，四曰瀛洲，五曰蓬萊。而五山無根，無所連箸，常隨潮波漂流，此時正往歸墟漂去。

他們查看了大壑情形和妖日殘骸，此時尚未蒸乾的海水正滔滔不絕的流入歸墟，如此下去，東海就真的要乾枯了。

這時，卻聽見有微弱的求救聲……

仔細一看，原來是日精和月華耐受不住烈焰的熏灼已墜落九天，跌入東海，此時正在大壑的邊緣苦苦掙扎。

日為眾陽之宗，月乃太陰之象。

日精將殘損的靈識附在一隻三足烏的身上，而月華則附上了一隻蟾蜍之體。

重華趕忙飛身過去，將三足烏和蟾蜍迅速撈起。

日精月華終於在最後關頭逃脫險境，幸免於跌入大壑陷落九幽。這三足烏和蟾蜍能吸附日精月華，也僥幸逃脫浩劫，在應龍背上喘息。

……

眾神遍查東荒，再無生靈，應龍轉頭向南海飛去。

南海之上，海嘯卷起幾丈高的巨浪，海面漲高了數倍。南海之中的仙島早已淹沒殆盡，南極天就要被海嘯侵吞。

那輪妖日墜落東極，巨大的衝擊力使海水湧向了南海。

東方大陸山崩地裂，被火海覆蓋;而南方大陸卻被海水侵吞，一片汪洋。東荒南荒可謂水火兩重天。

九霄雲天則是濃煙滾滾，焦霧凝滯，萬物生靈即使逃過了水火的吞噬卻也經受不住毒霧和煙塵的熏灼。

應龍低聲吟嘯，呼喚著幸存的生靈。

不一會，只見一隻黑羽白腹的鵹鶘大鳥飛了過來，這便南風之神因乎。

因乎見人皇重華抵臨南海，連忙飛到近旁，落在應龍背上。

這鵹鶘大鳥喉嚨底部有一個巨大的紅色嗉囊，只見他咕嚕嚕吐出一物。

眾神定睛一看，原來卻是南天極的老人星被他吞入喉嚨。

大家疑惑不解，因乎連忙解釋道:“南海暴漲，淹沒南極天。這老人星反應不及便跌入海中，所以我只能先將他吞入喉嚨了。”

此話一出，再看那老人星雖已悠悠醒轉但還在暈頭轉向、神魂顛倒，眾神不由得忍俊不禁。

不一會，老人星終於恢復神智，又從他的袖口中骨碌碌倒出子星、孫星、曾孫星、玄孫星一眾星辰，也都是顛三倒四、東倒西歪。

這一幕真是好笑至極，好在大家均無大礙。

老人星看到人皇重華，連忙道謝:“幸好人皇路過此處，老朽五代方能幸免於難。這南天極已被海水淹沒，老朽卻不會鳧水，險些葬身海底喂了大魚。”

重華笑著答道:“老丈不必多禮，是南風因乎將你們救起的。”

老人星又連忙拉著他的子子孫孫向因乎道謝，沒想到這個平時刁鑽古怪戲虐成性的南風神，居然在危急關頭搭救於他，這倒是大超預料。

這南天極老人星已歷經數度天地浩劫，沒想到這次卻也經受不住，可見這次天劫來勢之洶。

當大家安穩下來後，因乎向眾神匯報南荒情況，說道:“南荒一片汪洋，外海巨大的海嘯輪番侵吞陸地，石星石塘都已淹沒入海底。而那南海之極的落漈之淵，原本是無底的海眼，但此時卻像是被海水灌滿了一般， 湧堵塞溢，無處泄洪，眼看水位還在不斷上漲，南極天就快要全部沉沒了。”

說著因乎引領眾神來到落漈之淵。

看到如此情景，想是妖日撞擊致使地維天柱傾斜，海水向南湧灌所致。眼見海嘯不斷南侵，南極天已快墜落大海。

此時，重華發現落漈的海眼旋渦中有一星辰忽明忽暗，他連忙驅策應龍前去查看。

原來卻是天狼星墜落深海，正在漩渦中打轉，已經神識不清了。

重華連忙撈起天狼，放在應龍背上。

這天狼為全天第一亮星，如果連他都已墜落，那九天星辰則無一能夠幸免。

折丹和禺猇此時已經稍稍好轉，上前救助天狼恢復神識。可這天狼落水已久，傷勢極重，始終未能醒轉。

正忙亂間，只見一隻碩大無朋的紅色大蟹從落漈中升起，這便是南海之神不廷胡余。

他見到人皇重華在此，便上前稟報:“四海之水全部湧向南海，落漈的海眼已滿，無法宣泄。還需重新支起地維天柱，使四海之水均衡，不然南天極就要沉入水中了。”

重華眉頭緊皺，心道:這撐起地維談何容易，絕非旦夕之功，需得從長計議。

便說道:“我們前往西荒巡查，需探明四海情況之後再做定奪。你和因乎便仍然留守此處，如有異象便請趕往神域昆侖，報與父神母神知曉，共同商議對策。”

不廷胡余點頭稱是便又沉入落漈，繼續疏通海眼。

因乎也告別眾神，去巡查南海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