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底下仔細點,這些馬匹的成色可都是……”
“三少爺,這是今年兩個季度的帳冊,請您過目。”
“放下吧!”
自從陸濟愁那日露了一手後,便沒閑下來過。
消息傳到家主陸林生的耳朵裡,他對陸濟愁恩威並施的手段,大加讚賞。
以往其隻覺得陸濟愁年歲小,修行有天資,不曾想還有這般心性。
故而其立馬便把陸家在襄武縣城內的所有店鋪生意,皆全權交給陸濟愁打理了,美其名日為“歷練”。
家主有命,陸濟愁自是不能不從。
當然他這個領命,也不是沒有條件的。
如今陸濟愁到哪,肩頭上都趴著“黃老弟”,但陸家府中上下,卻是無人問及黃老弟的來歷,包括家主陸林生和陸老太爺亦是如此。
“桃紅,你去查帳目,柳綠,你把城中咱們陸家的貨物都盤一下。”
“諾!”
“諾!”
陸濟愁是何許人?
他哪裡會傻乎乎的自己親力親為?
這些俗事,皆被他交給了自己的兩位貼身侍女。
陸濟愁本人則在前院鏢局大廳坐著喝茶,裝裝樣子,替桃紅柳綠撐腰即可。
陸濟愁嗤之以鼻,不願意為此浪費精力的事務,卻是某些人,求之不得的際遇。
她們資質平庸,武功尋常,背後又無資源,這輩子修行,根本不敢想入品的事,早就認命做侍女了。
但因為跟了陸濟愁,數日前她們還只是端茶送水的丫鬟,如今陸家上下,大部分都得喚她們倆個為“女管事”,尤其是那些店鋪掌櫃,對她們尤為殷勤。
她們倆個,也不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皆有父母,親人。
往常做侍女時,娘家雖然也能借上力,但到底是不入流,可等她們成為陸濟愁的“代言人”後,襄武縣內的員外們,爭相給她們家送禮品。
魏國沒有郡,全國皆以縣分,便是京都亦如此,襄武縣是渭州第一大縣,其中自不乏修行高手,但陸家在襄武縣,地位卻是超然的,僅次於襄武縣衙。
“陸家主事何在?”
陸家鏢局前院大門,突然來了一行人,其中有一小廝,端坐馬上,受自家一旁的主子眼色指使,當即心領神會,提氣聚聲,言語宛如驚雷。
“哎呦~”
“我的耳朵!”
“嗡嗡嗡……”
此時節陸濟愁剛交待完事宜,手中的茶還沒喝上一口呢,便聽見大廳外的騷亂了。
陸濟愁不用見來人,單聽話語,便知其人用了真氣,修為至少入了品階。
對於這等無禮者,陸濟愁還未如何,其肩膀趴著的黃老弟,卻先怒不可遏了。
對於黃老弟來說,天大地大,吃喝最大,方才院外的呼喊,太過突然,以至於讓他把到嘴邊的點心,都給嚇掉了。
黃老弟哪裡能受這氣,一縱身,便衝出了大廳。
陸濟愁見此,搖了搖頭,放下茶碗,緊跟而出。
“左使,這陸家未免太不知禮了,小的在這叫了半天門,也不見有人出來迎接。”
陸家前院的紛亂動靜,即便有護法陣屏蔽,也逃不過入了品階的修士,武夫耳目。
方才獅吼的小廝,此時正向一旁自家主子邀功呢!
“啊!”
只不過他話音剛落,便改為一聲慘叫。
慘叫過後,其徑直捂著臉,跌落馬下。
聽到他的慘叫,其主子臉色亦是一變,周遭的十幾個隨從,皆紛紛在第一時間,掏出自家的兵刃。
“孽畜!光天化日之下,安敢傷人?”
自家養得“狗”,在自己面前,讓妖獸把眼睛一爪子勾了出來,身為主人,焉能不怒?
說話間,其背後寶劍出鞘,憑空向黃老弟刺來。
“諸位是何人?這般在我陸家門前吵鬧,未免太不把我們陸家放在眼裡了吧?”
這一飛劍,速度奇快,黃老弟自是躲不過的。
眼看便要命喪當場,陸濟愁擋在了它面前,雙指一伸,夾住了劍尖。
其說話之時,掃視當場,發現來者一行人的衣著皆不凡,尤其是出劍之人,看面容不過十三四歲,頗為俊朗,一身白衣,腰間環佩叮當,貴氣十足。
黃老弟一見自家大哥來了,全然沒了剛剛的驚慌勁兒,跳到陸濟愁的肩頭,對著那白衣少年,一會兒翹起尾巴,露出屁股,一會兒呲牙咧嘴,嘲弄不停,直讓身為狗主人的白衣少年,氣得是小臉一陣紅,一陣白。
“好個陸家,竟然縱妖行凶,我身為隴右道鏢行左使,自當稟明盟主!”
白衣少年言罷,撥馬轉身,作勢便欲離去,甚至連自家的飛劍,都不收回。
陸濟愁見此,暗道不妙,其正欲將人攔住,等候家主陸林生的決斷,卻是不曾想,那白衣少年忽然去而複返,且嘴裡念念有詞,還掐著指訣。
陸濟愁看到此處,便知不好。剛想放開飛劍,卻是晚了。
只見那飛劍,爆起數十道劍芒,頃刻就把陸濟愁的周身,刺成了簸萁。
肩頭上的黃老弟,見勢不妙,溜得倒快,其縱身一躍,跳到牆頭,倒是沒受什麽傷。
“哼!”
白衣少年得手後,冷笑一聲,指訣變化,就要將自家的寶貝飛劍收回來。
這個時候,黃老弟不知從哪跳到了他的馬頭上,二者對視之下,白衣少年頓感精神一陣恍惚,幾欲栽倒,好在他的飛劍,適時發出劍鳴,方才讓他及時清醒過來。
剛剛清醒過來的白衣少年,不知以後想起今日之事來,會不會覺得自己不清醒反而更好?
他清醒過來的第一眼,便見到了陸濟愁的臉龐。
其有話想言,便發現自己此時什麽也說不出口。
再一觀察,才看見陸濟愁正單手捏著自己的脖子,至於他的坐騎馬匹,早就被黃老弟用爪子掏出了心臟,大快朵頤,此刻正倒在地上,血流滿地。
“手下留情!”
“濟愁,休得無禮!”
眼看著陸濟愁便要將白衣少年的喉嚨捏碎,自一旁的街道上,突然出現一位胖和尚。
其言語時,外放的氣息,震得在場眾人,大多站立不穩。
雖然自知恐不是這胖和尚的對手,但陸濟愁並沒有就此松手,即便現在陸錦繡推著陸林生到來,亦是如此。
“施主,放了左使大人,和尚我保你無事。”
“慧明禪師,可是我們陸家,有什麽地方得罪了隴右道鏢行的同道?以至於讓杜盟主這般派人來此鬧事?”
陸濟愁對於慧明禪師的話,充耳不聞。
陸家當代家主陸林生之言的潛台詞,陸濟愁心知肚明。
能被其叫出名號的人,自然不好惹,這是陸林生提醒陸濟愁,自己不是這大和尚的對手。
二則陸林生方才隻叫陸濟愁不得無禮,卻沒有叫他放手,這就是變相的肯定了陸濟愁剛剛所作所為,並為陸濟愁撐腰的意思。
最後質問慧明禪師,把道理佔在自己的一方,好讓稍後的收場,陸家不至於被動。
“阿彌陀佛,陸家主誤會了,此番我與左使前來,乃是受杜盟主所托,傳信給陸老太爺。
今朝隴右道鏢行大比已經有了結果,十日之後在沙州敦煌縣舉辦慶典,屆時還望陸家務必到場。”
慧明禪師對著陸林生解釋完後,又衝著陸濟愁說道。
“和尚在臨行前,便聽說陸老太爺新收一玄孫,年紀不過二十,便已脫凡超俗,想必就是這位施主吧?
施主和我們左使,都是一時才俊,相逢難免技癢,切磋一二,拳腳無眼,慧明在此替我家左使,向施主賠個不是。”
慧明禪師言語中,倒是頗為客氣,只不過陸濟愁聽到耳朵裡,便不是那麽回事兒了。
把自己扎得全身上下,幾十個窟窿,一句“切磋”便能過去了?
當然自從這個慧明和尚出現後,陸濟愁便知道今日自己是殺不了面前這個少年。
他現在不放手,一則心裡有氣,二則不信慧明和尚的詭話。
陸林生的修為沒入品,雙腿還有殘疾,一旦陸濟愁此時放手,慧明和尚不講道理,給自己來一記狠的,他又能找誰說理去?
陸濟愁在等,出了這麽大的事,陸老太爺不可能不知道,只要陸天雷到了,陸濟愁的人身安全有了保障,其隨時可以放手。
至於事後的扯皮,便是家主的事了。
慧明禪師見自己好話說了三百六,陸濟愁依舊無動於衷,當即臉色一變,擰眉瞪眼,便欲動手。
只是其才靠近陸濟愁半步,便硬生生止住了後續動作。
沒奈何,陸濟愁好似會未卜先知一般,剛剛慧明禪師言罷後,其非但不松手,反而捏得更緊了。
饒是劍修,已然算是修士當中,法體結實的一類,此刻也被陸濟愁捏得臉色發紫,直翻白眼。
見到這一幕,慧明和尚哪裡還敢妄動?
他再對自己的實力有自信,也沒自負到,能在一位入了品階,橫煉出身,且身法不慢的武夫手裡,救下挾持之人。
硬的不行,軟的不聽,慧明和尚索性也就不言語,無動作了。
他明白陸濟愁的顧慮,對方這是在等陸老太爺,那自己陪著一起等也就是了。
這般行事,對目前的雙方都好,只是苦了白衣少年。
身體上的傷痛還沒什麽,重要的是經此一役後,其臉上的面子,怕是需些時日,才能撿起來了。
“樽兒,你覺得濟愁行事如何?”
“出手果斷,遇事冷靜,頗有爺爺您當年的風范。”
“哈哈哈……還是嫩了點,要不然也不會出現這等僵持局面了。”
陸老太爺早就到了,他此時正和陸樽躲在前院門後瞧熱鬧呢!
二人言罷,陸老太爺緩緩走出,慧明禪師一見他出現,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氣。
“胡鬧!還不放開杜少爺!”
有陸老太爺發話,陸濟愁自不會怠慢,其松手之後,轉身便欲回到陸老太爺的身邊。
丟了這麽大臉,這位隴右道鏢行左使杜少爺,哪裡肯罷休?
陸濟愁才轉身,對方當即一掐劍訣,飛劍自地面上憑空而起,劍芒足有數丈長,光彩奪目,寒氣逼人,直衝他的項上人頭而來。
“放肆!”
面對這等場面,陸濟愁想躲已然來不及了,其正準備集合體內真氣,殊死一搏,硬抗劍芒,他身後的陸老太爺,卻是一聲爆喝,轉瞬間就擋在了他的面前,大手一揮,勁風凜冽,劍芒頃刻間煙消雲散。
待到風平浪靜之後,陸濟愁自無事,有慧明禪師護著,杜少爺也沒受傷,只不過發髻散亂,衣衫破損,模樣十分狼狽。
至於這位擋在他面前的大和尚,雖然面色如常,但心中卻是暗罵道:這陸老頭,修為愈發的精深了,也不知道方才他用了幾層力,自己接下勁力余波,體內真氣震蕩不已,久久難以複平,便是現在想說些客氣話都難開口。
反觀他們帶來的隨從,皆隨著周遭的房屋,一同化為了齏粉。
好在陸家周遭幾條街,都是他們自己的產業,剛剛出了這檔子事,大家早就躲起來避禍了, 故而只是房屋受損,並沒有什麽人員傷亡。
“慧明和尚!杜盟主請人的方式,未免有些特別。
最近我們陸家事務繁忙,今朝的鏢行大比,陸家亦未取得什麽名次,還得勞煩慧明大和尚回去通稟一聲,今年的慶典,老夫便不去觀禮了。”
陸老太爺言罷之後,慧明和尚想要說什麽,但剛一張嘴,便引動了真氣震蕩,故連忙閉口。
沒奈何的施了一禮,拉著杜少爺趕緊離去。
杜少爺臨走之時,目光怨毒的看了陸濟愁一眼,但也有自知之明,並未再起風波。
“太爺爺……”
陸濟愁剛要出言說明情況,陸老太爺卻是先一步出手,真氣湧動,化掌為爪,一招龍吸水,陸濟愁隻感覺,周身上下,有數道凌冽劍氣噴湧而出,匯聚於陸老太爺的手心。
片刻之後,待到他體內劍氣被悉數吸出後,陸老太爺大手一揮,直直將這些劍氣,捏了個粉碎。
“百日橫煉,雖有百日不死之神奇,但卻不好魯莽亂用,這些劍氣若是沒有老夫為你及時處理,必然會傷到你的經脈,有損往後的修行。
那杜家的娃子,手段倒還算正派,若是碰到陰損者,一時間老夫亦無法子,便是日後醫好了你,怕是也會變成廢人。
玄孫,汝切記,行走江湖,什麽面子,裡子都是虛的,只有自家身體修為,才是重中之重。”
陸濟愁聞言,先是一愣,隨即心頭一暖,兩世為人,他已然有十幾年沒聽到過這般真切的關心了。
“太爺爺的教誨,玄孫謹記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