溥律楠的話引來一陣訕笑,眾人紛紛回首看向路由。
秋山航頓時感到坐立難安,他不願引起旁人注意,可事到臨頭又不好直接走開,便不自覺將上半身挪向另一側,與路由“劃清界限”。
路由向來不怕事,眼見成為焦點,乾脆站起身,徑直走向高台。
他行至過道盡頭站定,先是朝項文海行了一禮,接著大大咧咧地說道:“既然大家都期待我露一手,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路由轉向閔於義,漫不經心道:“他們說你已為強弩之末,是不是真的?”
閔於義皺眉,語氣不善:“打你們夠了。”
“哎呀,”路由嗓音透著刻意的誇張:“你都這麽說了,那我也不確定能不能贏得了你。”
“要不這樣吧,我換一個打得過的,”說著,路由回身,手指虛晃數下,最終指向溥律楠,臉上帶著若有似無的笑:“就決定挑你了,溥師弟。”
“你!”被戲謔之人反嗆,加上那聲刺耳的“師弟”,溥律楠頓時暴怒,一時啐出數句汙言穢語。
路由輕點耳廓,臉上露出鄙夷之色,更激得溥律楠暴跳如雷。
“說了許多,就是不見上來,”路由也學著閔於義,用起了激將法:“怎麽,不敢?”
溥律楠哪經得起這等嘲諷,起身就要上台。
弘信抬手,攔住溥律楠,接著對路由道:“路師弟,現在是閔師弟代表二長老向大長老名下弟子請教,你這樣喧賓奪主恐怕不好吧?”
他的重音咬在“二長老”上,意味不言而喻。
路由卻不看他,而是面向項文海,規規矩矩問道“項執事,請問鬥法有規定雙方不能是同一長老名下弟子嗎?”
“無。”項文海答得簡練。
“好的,那麽閔師兄,”路由說著又看向閔於義:“首先,抱歉打擾了你的鬥法,其次,能不能麻煩你先將場地借給我?”
末了,他還補充道:“我會很快的。”
閔於義眉頭皺得更深了,他一時有些迷茫,摸不透這個奇怪的師弟葫蘆裡想賣什麽藥,但他能感受到這個師弟沒有惡意,於是點了點頭,走下高台,回到右側首排坐定。
路由看著閔於義離去的背影,心裡想的卻是已經消失的閔於成,在當年那眾矢之的的處境裡,這位前任大師兄是僅有的施予援手的人。
即使路由心中明白,這位師兄八成已經殞命,但曾感受過的善意依舊溫暖。
念及至此,路由決定在幫閔於義一把,於是他看向溥律楠,故作驚訝道:“溥師弟,你還在下面杵著呢?”
溥律楠站在弘信身側,脾性不自覺收斂很多,他耐著性子對弘信道:“大師兄,你也聽到了,我想我有責任去教訓教訓這個廢丹。”
末了,他表情陰鬱,也學路由補了一句:“我會很快的。”
話說到這個份上,弘信不再阻攔,溥律楠縱身跨上高台,從納戒中喚出一樽六層赤紅寶塔,塔身有六條緋色流光縈繞。
此物名為六藏流炎塔,在法器品類中屬於極上品的存在,是最大限度適用於鬥法規則的利器。
路由見狀,拍了拍衣擺,示意自己身無長物,接著面向閔於義,露出一幅靦腆的笑容:“閔師兄,這環顧四周,還是覺得你最面善,所以師弟想跟你討件趁手兵器。”
閔於義也看得明白,這路由分明和他一樣,與那幫真傳不對付,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他很樂意再加把火。
“想要什麽?”閔於義回以微笑。
“劍吧,畢竟我最擅長基礎劍法。”
基礎劍法?
“有意思。”閔於義從納戒中取出一柄褐色長劍,拋上高台。
長劍尚在空中,閔於義暗戳戳地陰陽道:“我這柄石象劍不過中品法器,元屬又不契合於你,與對面那件可不能混為一談!”
路由心領神會,揚手接下長劍,幫腔陰陽道:“無妨,我對師弟一向寬厚,不需借助元屬,劍法足矣。”
“哼,巧舌如簧。”溥律楠擺出戰鬥姿勢,心緒也沉了下來:“我一直說,宗門的規矩太過仁慈,父親不讓我找你,如今你自己送上門來,就莫要怪我了!”
“比鬥開始!”項文海不想再看鬥嘴,直接一聲令下。
溥律楠率先發難,單條流光脫離塔身,於半空中迅速膨脹,搖身化為焰蟒,轉瞬橫跨半座高台的距離,咬向路由。
路由錯步避開蛇首,焰蟒凌空擺尾,扭動蛇身纏向路由,路由驟然提速,以不可思議的角度讓過蛇身,回首一劍斬向焰蟒七寸。
此焰蟒非溥律楠靈力所化,乃六藏流炎塔凝練之精華,蛇體強度在常規金丹境功法之上,故劍刃平砍未能對蛇身造成任何損傷。
路由一擊不中,立即撤步拉開距離。
但適才的交鋒,還是展現出了一些問題。
“他剛剛用的……是身法嗎?”有真傳小聲問道。
“不應該吧,不是都說他是個廢丹嗎?”另一個真傳低聲回道。
“可……”陸續有其他真傳加入討論,卻被弘信出聲打斷。
“噤聲。”弘信嗓音低沉,他的瞳孔始終死死盯住路由,隻覺得身後的議論十分聒噪。
另一個死死盯著路由的,正是溥律楠。
他將靈力加倍注入六藏流炎塔,塔身縈繞的余下五條流光霎時光芒大盛,再次凝聚出五條焰蟒,六條焰蟒齊齊攻向路由。
路由揮劍邊擋邊退,每每於千鈞一發之際避過蛇擊,雖未被直接命中,可身上的白衫仍呈現出片片焦褐。
路由漸漸被逼入高台一隅,失去騰挪空間,六條焰蟒四面收縮合圍。
眼見避無可避,路由突然收劍後提,踏出緋色步伐,於合圍中失去蹤影。
這一幕落在眾人眼中,不亞於平地驚雷,他們看得真切,這分明是白武燃焱身法!
可區區一個廢丹,又怎麽能……
視覺上的消失隻持續短短一瞬,路由現身高台正中,將焰蟒遠遠甩於身後。
他趁機邁步猛衝,提劍砍向另一側的溥律楠。
焰蟒們不及回援,但溥律楠並不驚慌,他高舉六藏流炎塔,塔頂鐫刻的火苗紋飾頃刻間化虛為實,點燃整座塔邸。
路由衝至溥律楠身前,掄圓長劍狠狠下劈,劍刃斬落過程中卻仿若避無可避,徑直正中焰心。
那撮火苗並不如何壯麗,可長劍與之相觸的瞬間,化為飛灰湮滅,不具半點抵抗之力。
路由第一時間松手,火焰已燃至劍柄,沒有停下的跡象。
僅耽誤了片刻功夫,焰蟒們返身攔在兩人中間,路由沒了兵刃也不纏鬥,再次施展步伐拉開距離。
“可惜了。”路由歎道。
真傳們再次竊竊私語,一個多年的常識被猝然打破,怎能不引得眾人震驚,可一迎上弘信那冷冽的目光,一個個頓時噤若寒蟬,不敢再開口出聲。
溥律楠臉色陰沉,路由能施展火元屬功法著實出人意料,讓他的行為邏輯活脫脫像個小醜,這是他絕對無法接受的事情。
對於大部分頗具天賦的普通人來說,凝聚金丹就是修真一途的頂點,在擢升真傳後,將繼續向上突破視作唯一選擇並不明智。
“聰明”的年輕金丹們,會在獲取真傳弟子身份後,用自己的方式尋找“靠山”:如閔於成那般擁有絕對天賦者,如弘信那般深受高層器重者,或如溥律楠這般自帶後台者。
路由“損害”了一部分人的利益,但本不至於成為所有人的眼中之釘,可當敵視路由被塑造成大多數人的群體性正確,那麽路由就必然成了每個與圈子利益相關的人所敵視的目標。
可這一切的前提,是廢丹!
如果失去這項前提,那麽路由就是一個十七歲凝聚金丹,且深受大長老器重的擁有絕對天賦者。
一個普通的真傳弟子可以回頭,但作為“敵視路由”的始作俑者之一,溥律楠絕對沒有回頭的機會,這將導致他辛苦經營的圈子很快土崩瓦解。
必須將這種可能扼殺在搖籃之中!
溥律楠動了殺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