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身後,青煙不聲不響地貼地跟隨,如同一條飄忽的小尾巴。
更遠一些的地方,路由鬼鬼祟祟地墜在最後,小心翼翼藏著身形。
青煙能離體的范圍只有十丈,路由沒法,只能親自出馬,踩著極限距離提供青煙所需的靈力耗損。
秋山航走了足有半個時辰,最終停在後山林間,此地位於真傳弟子講法場附近,夜裡十分靜謐。
到達目的地後,路由在心裡暗罵,挑這麽個破路,就為了來這麽個人盡皆知的地方!
不能運轉靈力也就罷了,他還要提防被前面的秋山航發覺,天知道這一路走得有多艱難。
樹冠環繞之下,秋山航從納戒中取出一塊黑色方形物件,物件只有指甲蓋大小,外表像是一個微縮的盒奩,殼上紋著些晦澀的符籙。
秋山航一把將物件上拋,離地三丈左右,盒奩兀的解體,化為齏粉泯滅無蹤,余下一塊映著墨色光澤的符籙繼續上升,在黑夜的襯托下並不起眼,直至消散。
接著,秋山航找了塊凸起的石頭坐下,斜眼盯著被葉片遮擋大半的月亮,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過了一刻鍾,一個一襲黑衣的身影出現在林間,待那人走近,月光穿過枝椏灑在臉上,赫然是弘信的面容。
秋山航倏地站起,帶著拘謹的神情,短促說了幾句。
還沒等秋山航講完,弘信就勃然大怒,像是罵了幾句,全然沒有平日裡那副沉穩內斂的模樣。
路由通過青煙,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可惜青煙伏在十余丈之外的灌木叢中,不敢靠得太近,只能見其人不得聞其聲。
他們看起來很熟稔的樣子,一個罵得心安理得,一個聽得誠惶誠恐,不像是第一次以這種形式見面了。
路由想著,試著讓分身再向前挪動一截。
“所以……你就跟上……”
“可是……話已經說死……”
“你要……”
“他說……大長老同意……”
“等在這裡,明晚我……”
短暫的對話結束,弘信直接離開,秋山航則保持著恭謹的體態,直至弘信徹底消失。
“呸!”秋山航啐了一口,也從另一個方向離開林間。
路由躲在一棵足需六人合抱的巨樹之後,目送秋山航的背影消遁,等到四下寂靜,才迂回著離去。
斷斷續續聽到部分談話,路由已經了然,那兩人的見面果真是為了他傍晚撒下的魚餌。
如果秋山航接近自己是為了貼身監視,那麽監視的目的是什麽?
路由只能想到一點——魔功!
他再次回想起秋山航說過的那段話。
“三長老‘閉關’與二長老‘雲遊’乃前後腳發生的事情,而且都是由宗主出面宣布,你說這裡面會不會有什麽聯系?”
或許,秋山航一開始接近自己,就是為了試探自己是否知情魔功之事,所以話裡話外才會蘊藏著引導暗示的意味。
那麽,秋山航的行為只是弘信的意思,還是出自宗主授意,或許……大長老也脫不了乾系?
路由甩了甩腦袋,無論秋山航的背後由誰主使,都更加堅定了他想逃離川雲宗的念頭。
第二天一早,路由準點打開房門,與準點守候在門外的秋山航一道,準點前往靜修室修煉,他們互相洋溢著看起來很真誠的笑容,準點從功法閣離開。
黃昏過去,日暮漸漸低垂,天空中的星星扎堆閃爍,宣告著黑夜已經降臨。
路由還記得,他跟蹤時斷斷續續聽見了“明晚”一詞,所以他敢斷定,秋山航和弘信今晚還會再碰一次頭。
為了避免兩人就位後,青煙不敢過於接近的問題,路由早早來到後山林間,在談話地點附近的樹乾上開了一個小洞,將青煙先一步藏匿於此,接著,路由在四周找了個絕佳的隱蔽地點。
一直等到醜時,秋山航的身影終於出現。
他像上次一樣,拋出一團黑色盒奩,接著坐在那塊熟悉的石頭上,望著被遮蔽得殘缺的月牙兒發呆。
月亮有什麽好看的,值得這麽入神?路由十分不解。
沒過多久,弘信趕來,仍舊穿著那襲黑衫,帶著氣定神閑的風范。
他這次來得很快,大抵是一早就在等待秋山航碰頭的信號。
“大師兄。”秋山航匆匆起身,就要行禮。
弘信大手一揮,免去繁文縟節,直接開門見山道:“我跟上面打過招呼了,這次采購任務會指定你作為帶隊金丹。”
上面?上面是誰?
通過隱於樹乾中的青煙,路由能清晰地聽見對話,他快速轉動思緒,分析兩人言語中透露的信息。
“可……即使指派領隊也要以弟子自願為前提。”秋山航一愣,隨即為難道:“我上次已經把不去的緣由說死了,怕是突然改變主意會引起他的警覺。”
“這是你的事情!”弘信臉色一沉,語帶不快道:“連這麽點小事也需要我替你考慮嗎?”
“是、是,”秋山航一副惶惶不安的模樣,討好道:“大師兄說的對,我會好好想辦法,保證打消他的疑慮!”
許是對秋山航的態度感到滿意,弘信緩和了情緒,教授道:“你就告訴他,我們和閔於義之間的矛盾即將爆發,名義上二長老一脈只剩你倆,你此時外出是為了避嫌,不想被卷入這場紛爭。”
“這……”秋山航遲疑道:“如果他回來發現一切並沒有發生怎麽辦?”
“他不會有機會再回來了。”弘信露出一絲冷笑,從納戒衝取出一件狹長的多寶盒,遞給秋山航。
“這裡面盛的是‘三命奇匿針’,由師父親手鍛造,金丹境修士若是中了,至少一個時辰任人宰割,他老人家說了,如果途中那姓路的表現出任何異常,可以直接就地處決。”
“直接處決?”秋山航吃了一驚, 遲疑道:“這……真的是宗主的意思?”
弘信聞言,頓時目色發冷,不怒自威道:“你在質疑我?”
“不、不,大師兄當然是對的!”秋山航表現出手足無措的樣子,但依然強撐著解釋道:“只是……路由畢竟是大長老最看重的弟子,如果直接殺了,豈不是……”
弘信沉默良久,終是開口道:“師父和長老們惜才,願意給他一個機會,但那是在宗門層面,不是在我的層面。”
“秋山航,你要清楚,你已經上了我的船,如果我被拉下來,你在川雲宗也不會再有立足之地。”
“我、我明白,”秋山航下意識點頭如蒜搗,喃喃道:“可……什麽行為算是異常呢?”
“‘異常’的界定標準在你手裡,”弘信壓低音量,透著些蠱惑人心的魔力:“你說他‘異常’,他就是‘異常’!”
“我……”秋山航微張著嘴,一時失語。
弘信拍了拍秋山航肩頭,鼓勵道:“好好乾,這趟回來就保你拜入宗主門下,做我真正的師弟。”
“是,謝謝大師兄!”秋山航識趣道,還特地加重了音調。
“你是自己人,我不會虧待自己人,待我晉級元嬰境,定會全力助你突破。”
說罷,弘信撣了撣並無皺褶的衣擺,大步離去,不再給秋師弟表態的機會。
在弘信看不見的地方,秋山航依舊維持著誠惶誠恐的表情,只是眼神中不經意閃過的精光裡,蘊含著不為人知的狠厲。
憑你也敢讓我當炮灰?秋山航無聲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