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保持著昨夜的姿勢,只是捧在懷中的刑蛟火銅精不再赤紅,黯淡的表面布滿細碎裂縫。
成了?
路由心中忐忑,忍著近乎虛脫的疲累,患得患失地以神識內視金丹。
自損造成的傷勢已經恢復,原本灰暗的金丹變得透亮,其上還有絲絲緋色流轉。
路由試著以默記的《白武燃焱身法》運行靈識,果真感到火屬性靈氣在體內運轉。
成了!
路由難掩激動,疲累彷佛一掃而空,正當他迫不及待展望未來時,急促的敲門聲倏地響起。
路由一驚,手臂下意識後縮,捧在懷中的刑蛟火銅精兀的掉落。
甫一失去支撐,刑蛟火銅精沿著密密麻麻的縫隙驟然碎裂,在空中化為齏粉,落地之前已徹底消散無形。
路由驚魂未定,仔細觀察地面,確定房中再無刑蛟火銅精痕跡,就與十年前的天品靈寶一樣。
他心中有鬼,不敢讓門外之人等待太久,立即就要前往開門,起身後匆匆一瞥,卻見黃花梨鏡匣敞開著擺在床沿。
路由隻得倉促回身,握住匣子就要收起,但想了想,還是小心將端放在匣體一側的湛藍色手鐲挪至正中,才輕柔地闔上匣子,納回櫃中安放。
簡單撫了撫衣衫,路由打開房門。
年山才?
被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登門拜訪,路由回想方才窘迫,頓時不悅道:“你怎麽來了?”
年山才扣門的手還懸在半空,卻見渾身濕漉的路由出現在門後,臉色更帶著明顯不善,隻好訥訥道:“路師兄,你怎麽濕成這樣?”
路由聞言皺眉,汲取刑蛟火銅精的過程實屬艱辛,他的汗流更是徹夜未停,如今衣衫濕透,自然緊貼肌膚。
“我練功的。”路由隨口敷衍,接著故意流露出些許不快,再次問道:“你來幹什麽?”
練功?廢丹練什麽功?年山才默默嘀咕。
不過他雖然耿直,倒也不至於刻意觸金丹境師兄的霉頭,故而直截了當道:“師父要見你,特遣我來通傳。”
師父?
路由一愣,隨即反應過來。
是梁泰!
梁泰為什麽要見我?
夢魘般的空洞眼眶在腦海浮現,冷汗從路由鬢角滑落。
跑!這是下意識的第一反應。
要冷靜!他不斷安撫自己。
“大長老所為何事?”路由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已是巨浪滔天。
“嗯?”年山才聞言,倒是面露疑惑:“不是你來找師父的嗎?”
“我?”路由一愣。
“是啊,你昨日來找師父未果,今晨師父一出關我就向他稟報,他這才同意見你。”年山才面帶笑意,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大大的好事。
“是你主動向大長老提及的?”路由無語凝噎,在心裡將年山才罵了一遍又一遍。
沒有想象中的善意感謝,師兄甚至有些咬牙切齒,年山才摸不著頭腦,大大的眼睛裡滿是不解。
算了,路由不再廢話,回房換了身乾淨衣衫,跟著年山才離去。
途中,路由謹慎思考眼下處境,雖不知“重生”真實與否,但如今寧可信其有,先做好最壞打算。
假設所有事情都是真的,路由開始默默列舉已知信息。
年山才提到,昨日去找大長老,也就是說時間正常過去一夜。
昨日著血衣在大長老府外動手,肯定會被發現,必須想辦法圓過去。
宗主與大長老皆修魔功,況且依宗主所言,滯留功法閣之事恐怕早已敗露,說不定他們昨晚正等著有人自投羅網。
路由揉了揉太陽穴,隻覺得危險一觸即發。
必須尋個妥當借口,給所有反常行為找到合理動機。
一路上,路由絞盡腦汁,想出的所有托辭都存在明顯破綻,他的步伐越來越慢,甚至引來年山才催促。
路由盯著年山才後腦杓,恨不得給他一下。
真不知道梁泰怎麽收你入門的,路由心想。
等等……
梁泰!
路由驀地記起,“重生”前的最後畫面,是師父梁泰坐回蒲團,頂住壓力拒絕動手,由宗主親手施為。
雖然彼時思維受限,但路由仍記得通盤經過,是那句“師父,弟子從未怨過您”改變了梁泰行徑。
梁泰仍存有舔犢之情,或許這就是唯一的機會。
路由快速轉變思緒,倘若巫懷明與梁泰掌握全部信息,那麽再完美的借口都逃不過死路一條,所以重點不是讓問題變得合理,而是讓問題變得不再重要!
一個十七歲凝聚金丹的修煉天才,重新擁有了火系元屬,這就是路由擁有的最大優勢,也是唯一能讓梁泰垂青的地方。
想通此節,路由心中有了盤算,他要先聲奪人,盡可能將會面的主動權抓在自己手裡。
很快,兩人踏入大長老府邸,越過長廊,走到正殿門外。
年山才對著門內行了一禮,扭頭對路由道:“你自己進去吧。”
說罷,他轉身離開,留路由孤零零站在門口。
路由邊邁動步伐,邊裝作不經意扭頭一瞥,看向偏廳方向。
偏廳大門緊鎖,但路由恍若片刻失神,似乎那塊詭異的牌位正透過門板注視著他。
深吸口氣,路由摒除雜念,踏入正殿之內,迎接九死一生的考驗。
梁泰坐在正殿主位,臉上沒什麽表情,顯得格外莊重。
路由走至大殿中央,剛剛站定,還沒等梁泰開口,兀的行下參拜大禮,額頭貼著手背,熱淚盈眶地高喊道:“師父!”
這聲“師父”叫得慷慨激昂,倒是將梁泰預設的話語憋了回去。
不等梁泰做出反應,路由立即運用蹩腳的《白武燃焱身法》運行靈識,喚出縷縷鮮明的火元屬靈氣。
路由揚著嗓音,趁熱打鐵道:“弟子……弟子終於成啦!弟子可以修煉功法啦!”
說到動情處,路由微抬頭顱,顯出熱淚盈眶的臉頰。
他的目光初時怯懦,而後堅韌,最終勇敢地迎上梁泰諦視。
路由臉上洋溢著最真誠的喜悅,但他的視線焦點隱於淚花之後,掃過梁泰雙眼,不敢稍多停留。
空洞的黑色眼眶是昨夜擊碎路由心防的夢魘,可那雙眸子分明完好,完好到令人覺得虛幻。
“你……經歷了什麽?”梁泰終於開口,語氣沒有太多傾向,難以窺探真實想法。
路由收斂心神,繼續演繹深情流露:“月前,弟子從功善閣接了尋找靈植的任務,特地外出一旬,在某荒山上偶見一株朱紅色植物,外形卻酷似木天蓼,弟子覺得此物不凡,本欲上前采摘,可觸及瞬間便失去知覺,等弟子醒來,朱紅木天蓼已不見蹤影。”
“與此同時,弟子驚覺金丹有緋色流轉,但又怕是水中撈月一場徒勞,故不敢聲張,直到眼下火屬功法小成,才敢與您相稟!”
確有晶瑩的淚珠從眼角滑落,路由強壓哽咽,真情流露道:“師父,六年前是您力排眾議予我最好的修煉資源,但我卻只能回報一顆廢丹,其實我早已明白等待我的將是什麽,但什麽也沒有發生,是您一人承擔下所有,我知道您在保護我,可我沒有辦法,我只有一顆廢丹,我什麽也做不了……”
路由的情緒越發激動:“可如今終於苦盡甘來!師父的努力沒有白費,我終於可以兌現自己的天賦,弟子……終於有能力回報您了!”
聽聞此番肺腑之言,梁泰不禁動容,他站起身,向著路由走去,可還沒踏出兩步,路由驀地叩首,額頭重重砸在手背,發出“咚”的巨響。
“弟子自承有錯,請師父責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