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泰皺眉,遂停下腳步,問道:“何錯?”
“弟子之錯有二,”路由認真細數:“其一,急於求證金丹元屬,故貪圖靈脈助力,違反宗令滯留功法閣修煉;其二,功法初成,急於向師父所稟,在您府前險些與師弟相鬥。”
“回顧近昔,弟子受過往執念所累,日漸偏激暴躁,今一朝悔悟,望師父責罰,以儆效尤。”
說罷,路由不再言語,有些台面上的話,點到為止即可。
這是一場博弈,兩個“急於”並不能掩蓋近期的反常,但失而復得的天賦可以。
接下來,就取決於梁泰的抉擇。
沒有預料中的長久等待,幾息之後,梁泰躬身扶住路由臂膀,將他拉了起來。
“好徒兒,”梁泰語氣透著疼惜,與先前判若兩人:“這幾年苦了你了!”
聞言,路由長舒口氣,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一半。
“不,師父並不比我好受多少!”他反手握住梁泰前伸的小臂,用力攥緊,動容道:“我定會用最快的速度學習功法,我要告訴他們所有人,師父的選擇並沒有錯!”
路由訴說著,目光終於敢直面梁泰臉龐,那雙眸子如平鏡般不見一絲波瀾,與疼惜的情緒並不如何搭配,也不見漆黑的凹陷。
梁泰不動聲色地抽回臂膀,從納戒中取出一本緋色書冊,路由看得真切,書皮上印著五個大字,赫然是《川雲燼炎經》!
梁泰將書冊前遞,動容道:“先前你……為師便不多言,從今往後,那些低階的功法不必再看,宗門對你有更高期許。”
路由難掩雀躍之情,雙手接過《川雲燼炎經》,盡管他為了活下去,一直表現出以假亂真的激昂,但此刻的激動委實源自內心。
《川雲燼炎經》是能夠從練氣初期穩定修煉至元嬰圓滿的玄品功法,是川雲宗分神境以下的頂級不傳之秘,也是路由有可能接觸到的最好功法。
這是真的!
感受著《川雲燼炎經》古樸的質感,有那麽一瞬間,路由甚至想將魔功的威脅拋諸腦後,安心追隨師父修煉。
盤轉在眼眶中的黑色氣旋驀然在腦海中閃回,路由嚇出一身冷汗,他恢復了些許理智,對思維的刹時遲鈍感到心有余悸。
梁泰將路由突然的愣神盡收眼底,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儼然一幅理所應當的模樣。
突兀的遲鈍令路由感到熟悉,他明白不應該糾結於此,但在遲鈍的影響下,他下意識問出了心中想要求證的問題。
“師父……”路由的神情有一種不自然地木訥:“您年歲幾何?”
“二百零四歲。”梁泰順口答道,他很滿意路由的狀態,但對問題的內容感到疑惑。
二百零四歲……
二百零四歲!
這五個字如同驚雷般在路由腦海中炸裂,“重生”前梁泰說過的話而今依然歷歷在目。
“宗主今年一百八十八歲,他別無選擇。而我,已經兩百零四歲了。”
入宗六年,路由從未了解過宗主與長老們的年齡,這是一條絕對未知的信息,但它準確地出現了,那麽就只有一個解釋……
這一切都是真的!
魔功是真的!
重生是真的!
他們真的殺了我!
對死亡的恐懼徹底驅散了遲鈍對思維的禁錮,路由強迫自己冷靜,不動聲色地維持住木訥表情。
“關於巫懷明,你都知道些什麽?”梁泰忽而沒頭沒尾地問道。
路由聞言怵然一驚,明白已經到了生死存亡之際,卻不敢花時間思考,立即答道:“宗主是川雲宗第三任宗主,火靈根修士,分神後期境界……”
路由一通長篇累牘,並沒有涉及到梁泰想聽的重點,他乾脆出聲打斷,將問題再次細化。
“關於巫懷明、功法閣及靈脈,你都知道什麽?”這一次,梁泰的語調很輕,有一種無法言喻的穿透力。
“功法閣建造在靈脈之上,而近期宗主有令,每日酉時後,所有人不得滯留功法閣。”路由一字一頓地回答。
“你滯留了嗎?”梁泰進一步追問。
“滯留了。”路由答。
“為什麽?”梁泰的瞳孔中隱隱映出黑色氣旋的倒影。
“為了修煉功法,向師父證明他的眼光沒有錯。”路由從未覺得自己如此聰慧,即使他的心已經快要跳出嗓子眼。
這番回答倒是出乎梁泰意料,良久,他都沒再開口。
漸漸地,氣旋倒影消失,梁泰的表情也恢復到疼惜狀態,他拍了拍路由肩頭。
沒有時間留給路由判斷,他只能即刻做出決斷,緩慢從木訥的神情中恢復過來。
梁泰對此沒有任何反應,甚至開始囑咐修煉《川雲燼炎經》的注意事項。
賭贏了!
從鬼門關上踏回半步,路由甚至不敢讓冷汗流下。
接著,梁泰又問了些關於“朱紅木天蓼”的細節,路由遵循一問三不知原則,咬死當時陷入昏迷,對事情的經過渾然不覺。
金丹之變已成定局,梁泰親自檢驗確認後,不再當面深究,路由也順勢告退,得到梁泰應允。
路由恭恭敬敬行了一禮,轉身走向殿外,在踏出門檻的瞬間,身後傳來話語。
“等等。”梁泰出聲叫住。
路由動作一滯,邁出的右腿生生收回,他快速調整面部表情,回首恭敬道:“師父。”
不知何時,梁泰已坐回主位,他端起桌上的茶盞,輕抿一口,不經意間問道:“你說的荒山,具體在哪裡?”
“川雲山向東六十七裡有一座月兒山,再往東南方向兩裡地便是。”路由答得順暢, 不敢有絲毫猶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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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由出了梁泰府邸,徑直前往功法閣靜修室。
路由很想立即逃離川雲宗,但理智告誡他不能輕舉妄動。
過往作為宗門邊緣人物,不會有人特別在意他的舉止,但如今在宗主和大長老那掛上了號,就必須格外審慎。
以路由今天的表現,眼下恐怕只有醉心修煉,才能最大限度地減少猜疑。
作為真傳弟子,路由有資格使用單人靜修室,他習慣性地佔了長廊末尾那間,關上門將自己隔絕於世界之外。
路由對修真一途向來有自己的理解,在研修《川雲燼炎經》前,竟先一步練習起不入流的《炎輔劍法》。
他的金丹元屬與旁人不同,為半路偶得,缺少先天熟悉的過程。
在獲得元屬前,路由僅有的功法修行就是練習基礎劍法,而《炎輔劍法》正是在劍法的基礎上追加火元屬輔助,對於如今的路由來說,恰是最適合的入門教材。
在靈脈的輔助下,路由修行進展飛快,可酉時一到,他立即隨著眾人離開功法閣,不願再多留一秒。
川雲宗有一片專供真傳弟子們居住的獨立房舍,路由凝聚廢丹後,便搬去了最北邊的無人區房舍居住,成了獨居的“怪人”。
沒有鄰居,沒有朋友,沒有聚會,自然也就沒有同輩關注到路由的變化。
日出而作、日落而歸的生活持續了五天,這天傍晚,路由從功法閣回到房舍,忽然驚奇地發現,有人正在搬家,目標就是與他正對的那間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