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肅穆而又神聖的威嚴便即撲面而來,如高山仰止,讓人感到強大的無形壓力。
像王雲、秦文傑二人,在外也是恃才傲物之輩。
可在這裡,卻連大氣也不敢喘。
聖廟殿內的陳設,十分的樸實無華。
除了供桌以外,便只有一尊約丈許高的雕像。
雕像上方,塑著“至聖先師”四個大字。
但見這尊雕像的形貌,既不悲天憫人,也不嚴厲肅穆,左手捧了卷竹簡,上書“春秋”二字,右手執著刻刀,雙眼平和地眺望遠方。
老廟祝顫巍巍地走到供桌前,點燃了三炷香,插在香爐裡。
準備好了紙硯筆墨,然後轉過身,看了眼王雲和秦文傑二人。
“誰先來?”
“我。”
秦文傑滿臉自信,往前踏出一步,朝著儒聖雕像,躬身長揖:“後世弟子秦文傑,謹遵先聖教訓,以文載道,今偶得一詩,特請聖裁。”
言訖。
又長揖至地,這才趨步上前,略微沉吟,執筆揮毫。
頃刻間,一首詩作便已呈現紙上。
秦文傑擱筆拈紙,輕吹尚未乾透的墨跡,朗聲吟誦:
“春風嫋嫋溢花香,
月色空濛賞孤芳。
提燈踏霧獨歸去,
空余殘枝盼晨光。”
念完之後,秦文傑不無嘚瑟,傲然一瞥王雲,看他的神情,似乎已經自以為穩操勝券。
在老廟祝的指引下,將紙張焚燒於供桌上的玉盆裡。
火苗燃盡的刹那。
“轟~”
聖廟中陡然爆發一陣璀璨紅光,如大漠狼煙,升騰而起,長約五丈,將半座殿宇映成了一片紅海。
見狀,秦文傑的臉龐上,湧現出一抹狂喜之色:“鳴州,又是鳴州……”
三日之內,接連兩首詩作,達到鳴州的境界。
放眼整個洙泗學宮,弟子三千,縱然人才濟濟,卻也足以傲視。
“鳴州之作?”
就連王雲也是臉色微變,傲嬌如他,此時竟也有些動搖了。
畢竟,自己的新作,能否跟秦文傑一樣,達到鳴州境界,還是個未知數。
一時壓力山大。
看著滿殿的紅光,縈繞梁柱,許久不曾消散,老廟祝那張枯瘦的臉頰上,也不禁露出一絲笑容。
投向秦文傑的目光之中,透著些許讚賞之意:“老朽記得你這個娃兒,前日來過聖廟,那首送行詩,也曾達到鳴州之境。”
“三日兩作,皆可鳴州……不錯,不錯。”
老廟祝平時話少,今天破天荒般說了這麽多,顯然是對秦文傑的表現,十分滿意。
“前輩謬讚。”
秦文傑嘴上這樣說來,可神情間卻滿是得意,傲色更濃。
轉頭望向王雲,下巴一抬:“王師兄,該你了。”
王雲內心已有些許怯意,但受不了秦文傑的挑釁眼神。
不戰而降,乃懦夫也,為人不齒…我王雲一生,何曾讓於他人…艸,老子就是死,也要站著死!
想到這,王雲目光堅決,一撩長袍,大有慷慨赴死的架勢。
走到供桌前,向儒聖雕像行禮後,便拿起筆,刷刷刷的,一揮而就。
“宿醉殘夢夜未央,
晨起倦怠懶梳妝。
疑教玉人輕拂手,
東風嬉戲壓海棠。”
王雲每念一句,秦文傑眼中的不屑便濃烈幾分。
末了,焚紙於玉盆中。
四隻眼睛,盯視著躍動的火苗,兩人都不由得緊張了起來。
在兩人的注視下。
紙張終於燃盡。
“轟~”
一道青光,如香煙般,長約九尺,嫋嫋而起。
跟剛才的紅光滿堂,相差甚遠。
王雲的臉色,一下子蒼白了許多,沒有一絲血色。
好像天旋地轉般,身子晃了晃,差點跌倒。
幸虧他死死咬著嘴唇,這才硬撐住,沒有當場倒下。
但內心,好像有什麽東西,嘩啦一聲,瞬間崩碎。
整個人仿佛正在墜入無底深淵。
此時,耳畔響起秦文傑得意洋洋的狂笑聲:“達府……哈哈哈哈,王師兄,以你冠絕學宮的詩才,這達府的水平,是不是太低了些?”
“不像我,隨隨便便寫了首詩,就能鳴州。”
陰陽怪氣的語調,更像是一把刀子,狠狠地戳在王雲的心上。
但,聖裁已輸,王雲又有什麽法子呢?
他甚至能夠想象得到,從今以後,自己必將淪為洙泗學宮的笑話。
王雲站在原地,雙拳緊攥,耳邊充斥著秦文傑的譏諷和嘲笑。
一直以來,他都是個高傲自負的讀書人,又如何能夠承受得住如此之大的屈辱?
更何況,王雲心裡十分清楚,倘若今日無法扳回這一局,信心遭受打擊,恐怕這輩子也就到頭了。
“王師兄,你輸了。”
秦文傑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傲然道,“你師從文賦大宗,卻身負詩才,在洙泗學宮中,壓得我們這些作詩之人幾乎喘不過氣來。”
“可從現在開始,你便只有被我踩在腳下的份兒!”
“若識相的話,趁早退出大乾詩壇,否則便是自取其辱。”
撂下這幾句狠話之後,秦文傑不再理睬王雲,一揮長袖,便欲轉身離開。
“等等。”
王雲突然開口,叫住秦文傑。
“怎麽?”
秦文傑冷冷一笑,“不服?”
“剛才那首詩,只是開胃小菜而已。”
王雲抬起頭,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一樣,“我還有一首詩。”
“哦?”
秦文傑雙眼微眯,旋即便又嗤之以鼻,“以你的詩才,甭管幾首詩,頂多就只有達府,想要鳴州,下輩子吧。”
“那可不一定。”
王雲重新走到供桌前,長揖行禮之後,抓起紙筆,略微沉吟。
陳大人,情況特殊,在下只能不要臉地借詩一用了…等日後在下必有厚報…王雲在心裡默念。
竊詩之舉,為君子所不齒。
但,眼下的王雲,已經顧不上那麽許多了。
況且,讀書人的事,怎麽能說“竊”呢?
明明就是穴七刀。
沉吟片刻, 王雲最終一咬牙,潑墨揮毫。
寫完後,他更不按慣例,吟誦其詩,直接將紙張焚於玉盆。
“你……”
秦文傑原想阻止,可一轉念,嘴角挑起冷笑,“就連你自己也覺得寫的詩太過拙劣,所以都不好意思當眾念出來,是吧?”
王雲沒有回答,而是雙眼緊緊盯視著玉盆中的火苗。
但願此詩能助我勝過秦文傑,否則我必定道心破碎,從此一蹶不振…天不生我王伯安,萬古詩壇如長夜…王雲感到前所未有的緊張。
紙張終於燃燒殆盡。
四周沉寂。
沒有半點動靜。
“怎麽回事?”
王雲想死的心都有了,“怎麽會沒動靜呢?”
“難道是因為先聖看不上這首既非絕句又無格律而且長短不一的散漫之詩?”
正當王雲陷入絕望之際,秦文傑剛想往死裡嘲諷。
還沒來得及開口。
驟然間。
“轟隆隆~”
聖廟之中,如有雷鳴。
一道璀璨無比的金光,霎時爆發而出,充斥整座殿堂。
虛空中,鬥大金字,浮現而出。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看著憑空出現的燦爛金字,秦文傑張大了嘴巴,目瞪口呆,愣在了原地:“這、這怎麽可能?”
“天呐!”
老廟祝兩眼放光,喃喃自語,枯瘦黝黑的臉龐,好像綻出了異彩,“傳世……竟然是傳世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