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宋天問仿佛珠聯璧合。
一手提著蟠螭燈,一手按著腰刀,有些警惕地端詳著陳金二人。
毫無疑問,此人便是金鑼巷巡夜三人組之一的聶鋒。
畢竟,除了宋天問以外,這三人組中,會開口說話的,便只有聶鋒了。
最後一個巡夜人,叫做何啞巴。
世上再怎麽缺心眼的父母,也絕不會無緣無故給兒子取這麽一個晦氣的名字。
一個人的名字可能會取錯,但他的外號絕不會取錯。
就算何啞巴並非真的啞巴,也必定是那種人狠話不多的角色。
不像聶鋒,一看就是個跳脫的人。
宋天問剛想回答,聶鋒目光一轉,看見陳金手中的刀匣,眼中頓時露出一抹驚詫的神色:“這該不會是……鎮獄七殺刀?”
“你是鎮獄司新任司正?”
聶鋒驚喜地看著陳金。
“……正是。”
感受到聶鋒的灼灼目光,殷切而又興奮,陳金有種遇到粉絲的錯覺。
“臥槽,陳大人,果然是你!”
聶鋒滿臉莫名的激動,仿佛遇見了自己的偶像,“前幾天,你在刑場的兩次砍頭,我都去現場觀摩了。”
“手起刀落,一氣呵成,這技術這手法,完全不像是生手,而且比起前兩任的老司正,多了幾分年輕氣盛和快意恩仇,看得人熱血沸騰,欲罷不能。”
……尼瑪,還真是粉絲啊…劊子手也有粉絲,哥們兒你這口味有點獨特…頭一遭遇到這種情況,陳金反而有點不知怎麽應對了。
“對了。”
聶鋒兀自喋喋不休,“陳大人,今天中午,我也去了西市刑場,怎麽沒見你去砍人頭呢?”
“是最近沒有死囚了,還是家裡遇到什麽事了?”
陳金:“……家裡出了點事。”
啪的一聲,聶鋒猛地一拍大腿:“我就說嘛,鎮獄捉刀人,怎會無故缺席,必定是家裡出事。”
“陳大人,坊間關於鎮獄捉刀人有不少傳聞,我很好奇,難得有這機會,我能不能當面求證?”
說這話的時候,聶鋒湊近了幾步,雙眼直勾勾地盯視著陳金,臉上寫滿了無比的期待,以及求知的渴望。
這種感覺,就像是有個小學生眼巴巴地求自己問一道數學題。
搞得陳金有點不好意思拒絕:“什麽傳聞?”
聞言,聶鋒精神大振。
“每一任鎮獄捉刀人都沒活過四十歲,是不是因為殺孽太重三缺五弊而導致的短命?”
“鎮獄司司正不過是六品官,為何能世襲罔替?你們陳家和……上頭是不是有什麽交易?”
“聽說你快滿十八歲了,是準備接受朝廷賜婚的媳婦兒,還是另有心上人?”
一連串的問題,如連珠炮般,從聶鋒口中噴射而出。
讓陳金一時呆怔住了。
“等會兒!”
陳金突然打斷,“朝廷賜婚?”
意思是說,等我年滿十八,如果我還是光棍一條,朝廷就會給我發媳婦兒?
我自己怎不知道呢?
在原主的記憶裡快速搜尋了一遍,也沒能找到類似的記憶。
“陳大人你不知道嗎?”
聶鋒有些吃驚,“我研究過,鎮獄司除了陳大人你以外,共計二十五任司正,至少有十七任,都是朝廷賜婚……”
“當然,前任司正好像拒絕了朝廷賜婚,自己找了個心上人。”
自己家的事,居然被一個外人給科普了…這算怎麽一回事…陳金皺了皺眉,有些茫然地看向楊庚壯:“真有這事兒?”
楊庚壯搖搖頭:“我也不清楚,沒聽老爺子說過。”
若論年紀,他隻比陳金大兩歲。
陳浪成親那會兒,他才一歲,哪裡記得當時發生的事情。
那就只能回去問白姨了…朝廷賜婚,聽著還挺不錯啊…會不會賜我一個公主什麽的…能當個駙馬也不錯…陳金開始幻想起來了。
“誒,等等?”
他很快就反應過來,“老子來這是為了調查案子,不是跟這小子扯犢子。”
想到這,陳金深吸一口氣,將差點飄遠的思緒拽了回來。
“聶提燈,你的問題,我已全都回答完了。”
陳金雙手撐著刀匣,長身而立,如淵渟嶽峙,“作為回報,你是不是也能回答我幾個問題?”
“陳大人隻管問,知無不言,絕不隱瞞!”
好一個英武不凡的鎮獄捉刀人…聶鋒暗自喝彩,當即拍著胸膛,大聲道。
“昨晚你們一直都在金鑼巷巡邏?”
陳金想了想問道。
“當然。”
聶鋒回答得毫不猶豫,“身為巡夜人,職責所在,豈能玩忽職守?”
“所有人都寸步不離?”
“對!”
“中途沒上過茅房?”
“請陳大人不要懷疑我們作為巡夜人的專業性,就像我不會懷疑陳大人你的砍頭技術一樣。”
“如此說來,宵禁期間,巡夜人都不上茅房嗎?”
“非也,人有三急屎尿屁,憋著容易傷身體。”
聶鋒正色說道,“所以我們絕不會去茅房,而是堅守崗位,就地解決。”
說著,伸手指了指,“大號在屋頂,小號在牆腳。”
“……”
陳金不敢多想,繼續追問,“既然如此,你們昨晚可曾看到有人暈倒在金鑼巷?”
“什麽時候?”
“應該是在子時五刻左右。”
“昨晚子時五刻?”
聶鋒與宋天問對視了一眼,兩人同時搖頭:“沒有。”
“沒有?”
看兩人的微表情,好像沒說謊…是他們演技太好,還是真有其事…陳金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些,“對了,巡夜人不是三人一組嗎?還有一位巡夜人呢?”
“老何負責街尾。”
聶鋒轉身,朝著街尾大喊一聲,聲音在靜夜中遠遠傳蕩,“老何,你過來一下,有事問你。”
但見陰暗的街巷深處,突然閃爍著一點燈火。
不多時,一道清瘦矮小的身影,提著一盞銅製蟠螭燈,不緊不慢,從黑暗中緩步走來。
“阿巴阿巴……”
何啞巴打著手勢,似乎是想詢問聶鋒叫他過來有什麽事。
“老何,你昨晚子時左右,可曾見到有人暈倒在金鑼巷?”
聶鋒直接問道。
啞巴搖頭。
“那你昨晚見沒見過此人?”
陳金拉過楊庚壯。
提起燈,照了照楊庚壯的面孔,何啞巴仔細打量了一番,最終還是搖頭。
從三人的表情中,看不出任何一絲的破綻。
“難道這三人真沒問題?”
陳金心下思忖,“不一定,這三人平日裡本就朝夕相處,配合默契,倘若他們真有問題,或許早就料到我們會來,因此早就想好了應對。”
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沉屙需用猛藥,頑疾必動狠刀…陳金決定來個敲山震虎。
手掌輕輕地拍了一下刀匣。
“哢哢——”
刀匣緩緩打開。
鋒芒如月,直衝夜空。
一縷殺伐之意,霎時彌漫而出。
驚得宋天問與何啞巴同時變了變臉色,連忙往後倒退幾步,有些驚恐地盯著刀匣。
唯獨聶鋒,站在原地,紋絲不動,目光熾熱,興奮不已:“鎮獄七殺刀?”
“天呐,這還是我第一次這麽靠近鎮獄七殺刀!”
陳金緩緩說道:“昨晚沈府被妖魔滅了滿門,與此同時,我鎮獄司也遭遇刺客襲擊。”
“楊司丞追擊刺客時,暈倒在你們金鑼巷,結果醒來的時候,卻出現在了沈府的凶殺現場。”
“我懷疑,便是你們,利用職務之便,將昏迷的楊司丞搬到沈府,想要故意陷害我們鎮獄司。”
聽聞此言。
三人組心中亮堂,終於明白陳金此行的來意。
宋天問沉聲道:“陳大人,飯可以亂吃,但話不能亂講。”
“你僅憑臆測,便如此汙蔑巡夜人,可是要負責的。”
陳金突然神情一松,笑道:“我只是懷疑,又沒說一定是你們。”
“我三人奉命巡防金鑼巷,一向忠於職守,有人沒人,斷不會搞錯撒謊。”
宋天問一臉正氣,大聲說道,“陳大人如若不信,大可請儒家弟子過來望氣觀心,看看我們有沒有半點隱瞞。”
說話這麽有底氣,連儒家弟子望氣觀心都不怕…看樣子是沒撒謊…但萬一是外厲內荏呢?
陳金一昂頭:“那行,我這就去京兆府,請京兆尹過來給諸位望氣。”
“請便!”
宋天問冷冷道。
“阿巴阿巴……”
何啞巴怒容滿面, 口中不斷發出聲音,衝著陳金指天畫地,打著手勢。
“他說什麽?”
陳金好奇問道。
“老何說我們是……”
聶鋒看著何啞巴紛繁複雜的手勢,一時竟也皺起了眉頭。
“島民?”
陳金順口道。
“……說我們是身正不怕影子歪,沒見過就是沒見過,一點兒也不怕儒家弟子的望氣,有本事你就把道門、佛門的弟子全都請來,清者自清,濁者……我去撒個尿……”
“哈?”
陡然轉變的話鋒,不但是聶風,讓陳金等人全都為之一愣。
但見何啞巴轉過身去,走到牆腳,將蟠螭燈插在牆洞裡,隨即撩開袍子,便對準牆根,“嘩啦啦”地放水起來。
過了許久,放水的聲響,仍然有些震耳。
仿佛沿著屋簷墜地的暴雨。
聶鋒嘿嘿一笑道:“啞巴,你別把人家的牆給衝垮了。”
“阿巴阿巴……”
雙眼緊盯著何啞巴的背影,陳金擰著眉頭,神情嚴肅。
突然。
錚的一聲。
刀光映耀暗夜,如電芒劈開混沌,陳金猛地拔出屠妖刀,橫胸而握,冷不防地縱聲喝道:“何方妖魔,竟敢在此假扮巡夜人!”
驟聞暴喝聲,何啞巴一驚,才放了一半的水,瞬間止住。
不遑細想,提著褲子,拔腿就跑,頭也不回,朝著街巷深處,猛衝而去。
“臥槽!”
陳金一躍而起,驚呼道,“這小子果然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