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黑影從街門的屋頂上躍身而下,落在陳金和楊庚壯的面前。
陳金笑容滿面,拱手道:“韓大哥,辛苦了。”
“自家兄弟,客氣個什麽勁!”
韓荊咧嘴笑道,“幸不辱命,自二位離開後,沒有刺客驚擾白、白……白姑娘。”
楊庚壯一愣:“白姑娘是誰?”
想了好一會兒,這才猛地反應過來。
“有堂堂禁武司韓司丞親自坐鎮,哪個小蟊賊不長眼,敢來送死?”
陳金送上一頓彩虹屁。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世上就沒幾個人不喜歡聽奉承話。
韓荊笑得愈發燦爛:“對了,金鑼巷打的事情辦得怎麽樣了?順利不?”
“很順利。”
當即,陳金將事情的經過講了一遍,“如無意外,待京兆府連夜審完虎妖,明日就能給庚壯兄洗脫罪名了。”
“那可太好了。”
韓荊猛地一拍大腿,眉飛色舞,“為了慶祝楊兄弟洗刷冤屈,明天琴清閣喝酒,必須安排,我請客!”
作為禁武司衙役請客喝酒聚會的唯一指定場所,韓荊習慣成自然,幾乎想都沒想,便脫口而出。
琴清閣…還有人請客…自我穿越以來勾欄聽曲的夢想,終於要實現了嗎…韓大哥,你真是我的好大鍋啊…陳金差點感動得流淚。
在心裡默默地給韓荊發了張好人卡。
“琴清閣?”
楊庚壯嚇了一跳,“那可不是正經的喝酒地方……”
聞言,韓荊這才意識到說錯了話,心頭咯噔一聲。
完犢子了,說溜嘴了,萬一白姑娘聽說我經常出入琴清閣,以為我是那種人,定會對我印象極差…禍從出口啊…韓荊恨不得抽自己幾個大嘴巴子。
正當韓荊悔恨懊惱之際。
聽得陳金說道:“請問庚壯兄,你覺得哪裡才是正經喝酒的地方?”
“哈?”
楊庚壯愣住。
“喝酒喝的就是一個氛圍,只要你擺正心態,其實銀月樓和琴清閣根本沒什麽區別。”
陳金正色道,“不正經的不是喝酒的地方,而是你的心。”
“我說的對吧,韓大哥?”
稱兄道弟者不計其數,但真正知我者,莫過於陳兄弟也…好像溺水時抓到了一捆救命稻草,韓荊連忙點頭,跟小雞啄米似的:“對極,對極。”
楊庚壯沉默,反覆咀嚼著陳金的這番話,隱約覺得裡面蘊藏著極為深奧而又玄妙的道理,可他又說不上來。
趁此機會,韓荊趕緊轉移話題:“那虎妖最後是送去京兆府了麽?”
“不錯。”
陳金點了點頭。
當著那麽多巡夜人的面,自己提醒得那麽明顯,舒攀應該不至於搞事。
想著虎妖在乾元城中,不但犯下滅門慘案,而且還假扮巡夜人而不察,韓荊眉頭一皺。
消息一旦傳出,可以預見,明日的朝堂之上,巡夜人和欽天監將會受到何等激烈的抨擊攻訐。
禁武司也勢必會因此牽連其中。
“唉……”
韓瑨長歎一聲,“欽天監和巡夜人以後的日子,恐怕都不會太好過了。”
“不好過也正常,本來屁股就不怎麽乾淨。”
陳金冷笑。
話出口,忽然意識到不妥之處,隨即又補充了一句,“我說的是巡夜人。”
“此話怎講?”
韓荊兀自後知後覺,一臉茫然地望著陳金。
以陳金的性格,原本隻想顧好自家鎮獄司這一畝三分地就行了,若非逼不得已,他不願涉足其他事情。
但,看在韓荊人還不錯,屢次出手襄助的份上,便多嘴了幾句。
“那虎妖雖已化形,可不通人言,它偏偏能在這麽多巡夜人當中,恰巧假扮成一個啞巴,就連啞巴身邊的人都沒發覺,韓大哥不覺得奇怪嗎?”
被陳金這麽一提醒。
不僅是韓荊,就連楊庚壯好像也想到了什麽,不由變了臉色。
“另外,那虎妖連人話都不會說,卻能寫出一手漂亮的好字,還舉牌示人,代替言語?”
陳金雙手一攤,“不管你們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
韓荊和楊庚壯相互看了一眼,都沒說話。
隻覺夜風凜凜,黑暗中竟帶著一絲莫名的寒意。
兩人雖是粗鄙的武夫,但也不蠢。
尤其是本就身在朝堂局勢之中的韓荊,從陳金的話語中,啜出了幾分深長意味。
頓了頓,韓荊低聲道:“陳兄弟,你的意思是說,此事背後,涉及了朝中黨爭?”
這不廢話嗎?
區區一頭六品化形的虎妖,倘若無人暗中籌謀襄助,能在巡夜人和欽天監的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覺地偷潛進入乾元城?
只有傻子才信。
自從巡夜人成立以外,便成了不少人的眼中釘。
恨不得拔之而後快。
如今,虎妖在乾元城興風作浪,顯然是衝著巡夜人去的。
但,朝堂之上,有實力敢對巡夜人下手的,屈指可數。
全都是陳金惹不起的大佬。
因此,當著舒攀、聶鋒等人的面,陳金並未道破。
以免被人針對。
陳金手指壓唇,淺淺地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我只能說……水太深,鄙人不擅長游泳。”
“明白。”
韓荊點頭。
倘若此事當真涉及朝堂上的那些個大人物,便不是他這個小小的禁武司司丞可以摻和的了。
置身名利場,能夠盡忠職守,便已難能可貴了。
職權以外的東西,能瞎蒙就瞎蒙,生活盡量放輕松。
念及此,韓荊頓時舒眉展顏:“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
“辛苦韓大哥了。”
陳金再次拱手。
“護花一宿,榮幸之至,有什麽辛苦的。”
說完,韓荊告辭,身形很快就消失在了朦朧的暗夜之中。
楊庚壯剛想上去敲門,卻被陳金一把拉住:“別打擾白姨歇息,咱們翻牆進去。”
“好。”
兩人當即翻牆入府。
原以為,都到這個點了,白婕早就已經歇息。
可沒想到的是,白婕毫無睡意,坐在天井裡,等待兩人歸來。
忽見兩道翻牆而入的身影,白婕吃了一驚,霍然起身,菜刀鋥亮,嬌斥道:“什麽人?”
“白姨?”
“你怎麽還沒睡?”
聽出是陳金的聲音,白婕一顆懸著的心,終於放下,快步迎上:“盡歡,你、你們沒事吧?”
言語神情,無不透出關切。
“沒事。”
陳金微笑搖頭,“真凶已被緝拿歸案,明天就能真相大白。”
“那就好,那就好……”
伸手拍了拍胸脯,白婕長松口氣。
目光一轉,瞪視楊庚壯,嚇得楊庚壯頓時又矮了大半截。
“白、白姨……”
楊庚壯低著腦袋, 顫聲道。
“以後你要是再闖出禍來,連累我家盡歡如此奔波,我非得打斷你的腿不可!”
白婕喝道,“聽到沒有?”
“聽、聽到了。”
楊庚壯瑟瑟發抖。
在面對那般凶惡危險的虎妖,他尚且沒有半點畏懼。
可如今,回到家中,卻被白婕嚇得跟鵪鶉一樣。
看了看比虎妖還要恐怖的白婕,又看了看埋頭髮抖的楊庚壯,陳金隻覺心頭有種莫名的舒暢。
“好了好了。”
陳金笑道,“雨過天晴,既往不咎。”
“都提心吊膽累了一整天,今晚好好睡一覺,有什麽事明天再說。”
一家之主發話,白婕又數落了楊庚壯幾句後,便即各自回房。
畢竟,這一整天的提心吊膽,確實累得夠嗆。
陳金也回到自己房間,懶得洗漱脫衣,直接躺在床上,舒服地擺成一個大大的“木”字。
沈府滅門的案子,基本可以宣布告一段落了。
雖然其中還有不少疑點,但這都是慕天恩他們的事情,與鎮獄司無關。
唯一讓陳金擔心的,便只剩下昨晚的刺客,以及那個幕後推手。
從琴清閣偶遇胎記漢子開始,再到毓秀坊與沈良聰的衝突,再到昨晚刺客,無端卷入沈府命案,似乎都有一雙無形的大手,將自己推入局中。
“幕後之人究竟是誰?歸根到底,我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劊子手,為何要將我牽連進來?目的何在?”
想著想著,一陣倦意襲來,陳金實在太困太累,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