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便是那陸莊主心中也已信了**分,若這世上真有人能殺了黃老邪,除了這位人魔,怕是再不做第二人想。
獨獨郭靖見到黃蓉重傷,卻是目眥欲裂,不管不顧殺到王重身前,左臂橫掃,叫道:“吃我一掌!”
這招“龍戰於野”乃是降龍十八掌中十分奧妙的功夫,左臂右掌,均是可實可虛,非拘一格,若敵人擋左臂,他則以右掌傷人。若擋右掌,當以左臂擊敵首腦。
“好俊的功夫!”
見到郭靖出手,陸莊主震驚之余,忍不住出聲讚道。
但很快,他便回過神來,對陸冠英道:“冠英,快去給你師姑喂上三顆九花玉露丸!”
陸冠英點了點頭,從懷中摸出一個瓷瓶,倒出三粒朱紅色的藥丸,喂到了黃蓉嘴裡。
恰在此時,空中忽傳來砰的一聲,眾人轉頭望去,卻見王重五指如鉤,正擊在郭靖左臂右掌的空隙之處,時機、方位可謂又快又準。
時間仿佛停頓了片刻,郭靖的身子已如紙鷂斷線般直飛而去,摔在黃蓉身邊。
“噗……”
郭靖強自站立,忽覺喉頭湧起一陣熱流,再也抑製不住,猛噴出一口鮮血。
這一口瘀血噴出,郭靖臉色方才好看了幾分,心知自己絕不是王重對手,便暗暗打起精神,護在了黃蓉身邊。
陸莊主也是心神震動,瞳子左右亂掃,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王重劍眉一挑,視線迫向郭靖,呵呵笑道:“你便是郭靖?”
郭靖將胸一挺,大聲道:“是又如何?”
“不如何!”王重搖了搖頭:“我只看你是否像我曾經一位故人,現在一見,倒叫我大失所望。”
半晌,他抬頭望天,目帶蕭索,幽幽道:“往事不可諫,來者之可追,我到底還是成了一個無根之人……”
郭靖不知道王重在胡言亂語些什麽,耳邊卻突然傳來一個極尖細的聲音。
“郭大俠,如今大敵當前,黃師妹又深受重傷,在下受師父重恩,定不能讓他絕後。等會兒我和冠英會以莊內奇門遁甲的陣法拖住此人,你務必趁機帶黃師妹離開!”
郭靖一驚,知道這是陸莊主在以“傳音入密”之法同自己說話,語氣之中儼然帶上同歸於盡的決意。
他生性純良,自然乾不出犧牲他人,而讓自己活命的事情,聞言臉色刷地一變,下意識便要拒絕,那聲音卻又再次傳來:“郭大俠,事急從權,切勿婦人之仁。你現在不是一個人,身上還肩負著黃師妹的性命!倘若郭大俠逃出生天,到了我那恩師墓前,煩請替在下轉達一聲,就說弟子陸乘風無一日不追悔己過,盼重歸山門,思之,悔之,唯再三謹拜!”
郭靖聞聽陸乘風之言,是那般情真意切,心神猛震之下,七尺高的漢子,竟覺鼻頭一酸,忍不住想落下淚來。
他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算是對陸乘風的回應。
陸乘風瞧見,頓時哈哈一笑,推著輪椅上前道:“閣下既來拜莊,便該以禮待之,如今卻當著在下的面動手逞凶,不覺太咄咄逼人了些嗎?”
“咄咄逼人?”王重淡淡一笑:“你既知我咄咄逼人,還敢這麽跟我說話?”
“殺師之仇,不共戴天!”陸乘風斥道:“我又有何不敢?”
“殺師?”
王重訝然半晌:“我觀這莊園深蘊奇門五行之變,閣下師父可是東邪?”
“沒錯!”陸乘風拱手遙拜:“桃花島主,正是家師!”
王重冷呵一聲:“我雖也想同東邪過過招,卻從未見過此人,殺師之說從何而來?”
陸乘風聞言一震,隨即欣喜若狂,結結巴巴道:“你……你沒見過家師?”
王重如實點頭:“並無!”
陸乘風虎目含淚,仰天一笑,猛一轉頭,盯著裘千丈,惡狠狠道:“好賊子,安敢這般編排家師,實在該死!”
裘千丈見他目光如狼似虎,忍不住朝著門口挪去,大聲道:“王大俠,我之所以那般說,卻是要在江湖上傳頌您的威名,咱們都為大金國效力,您……您可千萬救我一救……”
“真便是真,假便是假!”
王重眯眼瞧他,殺氣如浪潮一般席卷而去,口中淡淡道:“我要殺黃藥師,自己便可動手,何須你在外胡編亂造?真個該死!”說罷,右足一踏,明勁傾泄而出,自足底爆發,瞬間炸塌了半座假山,人卻似長弓飛箭,電射而來,空中竟只看的到陣陣殘影。
裘千丈見王重衝自己來了,臉上血色盡失,不待有何反應,對方人已到了近前,一隻大手忽袖中探出,食指微屈,彈中裘千丈額頭。
裘千丈身子輕輕一顫,就聽“啵”的一聲,人已僵直不動,向後栽倒。只是一碰到地面,腦袋卻像顆漏了氣的皮球,整張臉都扁塌下去。
旁人見此情景,齊齊背生冷汗,原來王重這一彈指,竟令裘千丈整顆顱骨都化為了齏粉,只剩一張皮囊包裹住。
王重殺了裘千丈,直如殺死一隻小雞一般,怔怔瞧了會兒地上的死屍,忽又轉頭,朝著郭靖他們走去。
郭靖猛咽了一口唾沫,兩手展開,護在眾人身前,色厲內荏道:“你……你想幹什麽?”
恰在此時,陸乘風又以“傳音入密”之法道:“郭大俠,我這書房梁柱俱以精鋼打造,形似囚籠,內裡布滿毒箭與火油,唯有書櫃左邊往下數第二格藏有一條密道。等會兒我和冠英會竭力拖住對方,你以掌勁擊碎書櫃前第四塊地磚,則密道自現,但最多只有十息的功夫就會關閉,再不能打開,你務必要盡快帶著黃師妹離開。”
郭靖身子一顫,知道陸乘風這是打定主意要和王重同歸於盡,為他們創造生的希望,再看那陸冠英英氣勃勃的模樣,心頭已酸楚到再也說不出話來。
陸乘風死死盯著王重的動靜,手卻悄悄摸向一旁的花瓶。
王重嘴角微微一翹,淡淡道:“你那右手若再敢亂動,我便將它擰下來!”
陸乘風一驚,卻見王重視線已直直射來:“你信不信,在機關起作用之前,你們所有人一定會先死!”
陸乘風知道事情敗露,臉色猛地猙獰起來,衝著郭靖大喊:“快走,快走!”手卻不停,一拍身下輪椅,內力催動之下,人已朝著王重不要命地撲來,竟比雙腿健全之人還要快上幾分。
另一邊,陸冠英同樣一揮寶劍,挺身刺來,劍鋒刺破空氣,發出“嗚嗚”鳴響。郭靖則抓緊機會,抱起黃蓉就往書櫃方向躥去。
王重巋然不動,悠然立在廳中,眼見長劍及身,胸腔竟猛地脹大數倍,渾身筋骨震動,腹內“嗡嗡”作響,一招“虎嘯山林”聲打功使將出來,吼聲響徹雲霄,震得人耳膜發痛。
陸冠英首當其中,直接被吼暈過去,歪歪扭扭倒在地上,七竅齊齊溢血。
陸乘風內力深厚,倒不像陸冠英那般不堪,卻仍覺身子陷入一團浪潮之中,被猛地推走,座下哢哢兩聲,輪軸驟然斷裂,再難行動。體內更是氣息翻騰,熱血激湧,久久平複不下,直衝地臉色時青時白。
陸乘風心道:“世人以音嘯擊敵者,多以惑心亂神為要,且都無過於恩師的‘碧海潮生曲’。這人竟可以嘯聲聚力,幾有化虛為實之能,普天之下,我卻再想不到何人有這樣的神通!”
反觀一旁的郭靖卻隻白了下臉色,很快便恢復正常。一是他處於戰圈之外,波及甚輕。二則他身負精厚的全真內功。此功中正平和,不以殺人見長,卻能調神理氣,增進三寶,最不怕這等音嘯亂神之法。不然金老爺子書中,郭靖也不會屢破黃藥師的“碧海潮生曲”!
陸乘風面色陰沉似水,慘然道:“郭大俠,看來我等唯有死戰一途了。”
郭靖聞言,大大方方站了出來,豪氣乾雲道:“大丈夫死則死矣,唯求俯仰無愧於天地!”
“是啊!”
陸乘風受他感染,微微振奮,但還是感慨道:“我陸乘風自是無愧,唯獨對不起恩師,保不住他唯一的血脈,可謂萬死莫贖……”
就在這時,門外響起一聲嬌喝,卻見一紅衣女子運足輕功飛來,攔在王重身前,懇求道:“師父,郭大哥和黃姑娘都是徒兒的好友,您切不可傷害他們!”
郭靖大吃一驚,叫道:“念慈妹子,這……這人魔如何成了你的師父?”
穆念慈轉過身去,斥道:“我師父有名有姓,郭大哥你亂稱什麽人魔?”一邊說卻在一邊使眼色。
王重淡淡一笑:“乖徒兒,你那情郎的性命尚且在我手中,又哪裡來的膽子,敢為這些人張目?”說罷,便輕輕抬起右手。
穆念慈猛地一怔,感應到王重的殺氣,頓覺頭皮發麻,有些不知所措。
剛要出聲求饒,門外忽的勁風一響,便見一道黑影如夜梟飛鷂,疾掠而來,五指一伸,指甲足有寸長,根根透著寒光,朝王重頭顱抓去。
“啊……”
這變故來的太快,眾人忍不住驚呼一聲。
王重濃眉一挑,卻是不進反退,大步一踏,只聽“啪”的一聲巨響,地磚碎成粉末,接著抱肘沉錘,用後肘側身一頂!
霸王硬上弓,八極頂心肘!
這一招乃“八極拳”中硬攔硬打的殺招,王重以無雙明勁激發,銳風響動間,隱隱有呈分金斷玉之勢,視之都叫人目痛。
黑影也被這頂心一肘嚇了一跳,好在她功夫輕靈,臨機變招,從抓到按,輕巧按在王重如刀刃一般的手肘之上,只聽“啵”地一聲,頓覺半身發麻,不由自主地撞向一側牆壁。
黑影緩緩起身,凝然而立,臉上冷冷的全無笑容,幾人細細去瞧,見她長發披肩,正是鐵屍梅超風。
梅超風此刻正自暗暗心驚,那王重不僅神力驚人,更有一股怪勁,透過肌膚,直鑽手骨。若非她練成“九陰白骨爪”,手骨硬如堅鐵,換在往日,非得筋摧骨斷不可。
即便如此,她也極不好受,手心劇痛不說,青筋更是高高凸起,被勁力震得虯結彎曲,沒有盞茶功夫,怕是根本難以恢復。
眾人忽見梅超風驀地到來,一時間心思各異,陸乘風更是有一股說不出的滋味。完顏康卻心中大喜,忍不住上前拜見,叫了一聲“師父!”
眾人見他二人以師徒相稱,均感詫異,陸乘風卻是雙手一拱,說道:“梅師姐,二十年前一別,今日終又重會,陳師哥可好?”
梅超風冷然道:“說話的可是陸乘風陸師弟?”
陸乘風道:“正是兄弟,師姐別來無恙?”
梅超風道:“說甚麽別來無恙?我雙目已盲,你瞧不出來嗎?你玄風師哥也早給人害死了,這可稱了你的心意麽?”
陸乘風驚道:“什麽?陳師哥死了?”說罷,又不禁歎了口氣,說道:“害死陳師哥的對頭是誰?師姐可報了仇麽?”
梅超風道:“我正在到處找尋他們。”
陸乘風道:“你我往日恩仇不論,陳師哥慘死,小弟自當助一臂之力,但在報本門怨仇之前,我卻有一事相求。”
梅超風冷哼一聲:“你說吧!”
陸乘風道:“今日歸雲莊遭遇大敵,小弟本不該拉著師姐犯險,但師父獨女黃師妹尚在此處,你我就算是死,也要保下師父血脈無虞!”
梅超風一翻手,抓住他手腕,喝道:“什麽?你這話當真?”
陸乘風凜然不懼,點頭道:“千真萬確!”
梅超風得了回答,仰天大叫一聲,十指尖尖,陡然泛出濃濃的青黑色,身子在地上飛速一掠,瞬間就到了王重身前,兩手一抓,分擊他雙眼和咽喉。
可梅超風雖快,王重卻比她更快,身法一展,整個人已化作一隻林間翻騰的猿猴, 一起一伏之間,已躲開對方兩爪,咻忽躍到身後,龍形勁力吐出,直探梅超風脖頸。
梅超風卻似腦後長眼,身子一斜,與王重錯身而過,舉爪上探,轉而去抓王重的手腕。
王重臉色木然,五指下落,雙爪相碰,勁力一吐,空中頓時發出“噗噗噗”的爆響聲。
梅超風手上劇痛,下意識便想退縮,但一想到黃蓉還在這兒,又咬牙堅持,與王重以爪功對撕,出手快如閃電。
暗勁激蕩,席卷四周,眾人一時間竟睜不開眼睛。
打到最後,二人雙手交錯,五指相扣。梅超風以指甲去抓王重手背,卻覺對方手背似那金鐵一般,自己氣貫指尖能穿石如腐的“九陰白骨爪”,居然連對方表皮都不能抓破。
而王種五指卻緩緩收緊,十指瞬間化作粗大絞盤,要把梅超風雙手手指全部絞斷。
“崩崩崩……”
梅超風指甲被勁力根根震斷,心中一陣絕望,不由大喊:“帶著師妹走!”說罷,真氣催發到極致,竟是想用頭向王重撞來。
“嗖嗖嗖……”
恰在此刻,空中傳來幾聲銳響,王重眉峰一動,不禁松開梅超風,側身避過。
“噗噗噗……”
身後牆磚皆已碎裂稱粉末,王重再轉頭時,卻見門口不知何時已立了一人。
那人身材高瘦,身穿青色布袍,臉色古怪之極,兩顆眼珠似乎尚能微微轉動,除此之外,肌肉口鼻,盡皆僵硬如木石,似是一個死人頭裝在活人的軀體上,令人一見之下,頓覺一股涼氣從脊背直衝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