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正是衛家宗主衛臻。
余延的右眼皮跳得飛快。
幾位宗主相互客套,余延免不了恭敬行禮。衛宗主挑眉,面無表情地看余延作揖,只在他起身後諷刺道:
“人都說芍藥君八面玲瓏,做事滴水不漏,我還不信,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認識都快二十年了,你今天才知道他的性子啊。
余延無視不停跳動的右眼皮,面上仍掛著笑。“芍藥君”是坊間給他起的諢名,只因他姓余……再加上些不可言說的原因。
但說句實話,這諢名,放在余耀身上不是更合適?
君眠之那般蔚然君子和程宜風這二傻子不知道這名字的意思也算正常——但衛臻不可能不知道。
這是明晃晃的侮辱,不過衛臻脾氣古怪,說話對誰都是夾槍帶棒,談不上針對他。余延早就習慣他的說話方式,並不放在心上。
衛臻坐在自帶的凳子上,旁邊立刻有弟子捧著茶壺茶盞上前。
“我方才無意中聽見你們所說之事。余延你也是糊塗,庶族的筐裡一共有幾棵白菜啊?這如意郎君怕是難找。依我看,你不如在世家裡做打算。”
他這話沒讓余延動心,卻讓君眠之有了意思。“衛宗主說得有理,景棠不如考慮考慮。君家有幾位後生,年紀同年姑娘相仿,也都是知根知底的孩子。若她嫁入君家,也算親上加親。”
他說的真誠,讓余延忍不住輕輕挑眉。程宜風都有些動心:“可惜了!我若有妹妹,定要給她找個君家的妹夫。”
衛臻攥緊手裡的茶盞,冷笑道:“只怕余家不願意,他們哪還敢把自家的女孩兒嫁給君家的男子。至於你——”
衛臻掃了程宜風一眼,“本家總還能剩下幾個未婚的姑娘,不如都嫁進君家吧。”
話說的不錯,余延在心裡默默點頭,他余氏的女孩兒還是別和君家有太多交集。
再說余氏不與世家通婚的規矩還是余俊策親自定下的,哪那麽輕易就能打破。君宗主怎能這般異想天開,還是衛宗主靠譜。
但誰成想衛臻接著說道,“衛家也有幾個不錯的本家公子,雖不如君家公子那般般‘體貼’,也比得過庶族子弟。”
得。余延心想,合著衛宗主你個柳眉鳳眼的腦子也跟著糊塗起來。
程宜風搖著頭,把玩手腕上的紅繩,“可惜了!我程氏人少,同年姑娘年紀相仿的未婚男子實在沒有。余兄可介意妹夫的年紀稍大些,程某一表人才,尚未娶妻,若不介意……”
……不是,合著你今天是來給他們倆捧哏的?
而且介意,我介意得很。余延腹誹,趕緊打斷他的胡言亂語。
“幾位宗主莫要同余延開玩笑,這婚姻大事兒戲不得。余家只是庶族,年兒又是個被寵壞的丫頭,我們哪裡敢高攀世家!”
他話說得委婉,表明了拒絕之意,可幾位宗主還是不依不饒。
那方才在地上撒潑打滾的乞丐,此時安靜趴在地上聽他們講話,沒忍住笑出聲。他無視君朗警告的眼神,笑道:
“真有意思。我頭一次見識到世家上趕著倒貼庶族。就那掛長命鎖的也忒不要臉,一把年紀還惦記小姑娘。我要是余二公子非半夜套麻袋打你一頓,讓你清醒清醒斷了這念頭。”
弟子們詫異地看著他,乞丐對四面八方意味不明的目光並不在意,伸個懶腰,道:“余二公子別妄自菲薄,他們哪是衝著你妹妹去的,分明是衝著你這好大舅哥去的。”
修道之人五感皆靈,饒乞丐說話聲音不大,余延他們還是聽了個明白。
程宜風紅繩也不玩了,鬱悶地摸著自己的臉,問道:“余兄,我看起來年紀真的那麽大嗎?”
“……”這哪是年紀大不大的問題?你還要不要臉?
乞丐的話確實令人羞惱。君眠風有些尷尬,衛臻直接惱羞成怒。“哪來的瘋乞丐在這兒胡言亂語,不怕衝撞貴人。把他給我扔出去!”
乞丐一聽,趕緊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土,作了個十分滑稽的揖。
“看這飛揚跋扈的勁兒,您定就是衛宗主吧。正好,您好好教教這群小竹子精陣法之道,好端端他竟畫個血陣出來。只怕傷不到妖獸,先把自己搭進去。”
血陣,顧名思義,是以人血畫陣符而成,血越多而陣法越強,因此煞氣極重。若控制不好,陣主會被怨氣吞噬。
故此陣殺傷力極強,卻並不被人所用,畢竟誰也不願意做殺敵八百自損一千的生意。
一個衣衫襤褸,滿嘴胡言亂語的乞兒說著與聽起來與他毫不相乾的、甚至可以說是兩個次元的修仙界的東西,怎麽看怎麽詭異,衛臻能信就怪了。
但君航被他一口一個“小竹子精”氣得頭昏,也許是小孩子心性作怪,他竟真的將陣符呈上去給衛臻過目。
畢竟是世家家主,衛臻性情就算再為乖戾,總歸是不好意思直接拂小輩面子,於是他輕輕掃了一眼。就這一眼,讓他瞬間變了臉色。
“這陣法是誰畫的?”衛臻冷聲問道,君朗大大方方的應下,君朝看他一眼,也應了一聲。
畢竟是自家弟子,總不能一點表示都沒。君眠之面上掛著幾分擔憂,“衛宗主,這陣符可有什麽問題?”
程宜風緊跟著湊過來,皺著眉頭看半天也沒看出個所以然。“這什麽鬼畫符…是人畫的?小小年紀就能做出如此陣法,小竹子…咳咳,不愧是君家的弟子。”
“看不懂你就別過來佔地方!”衛臻不耐煩地趕他。
“啊呦誒我的臻表哥,我好歹還看出來這是啥。”程宜風不敢惹衛臻,只能小聲回嘴,把余延往這邊拽。“余兄來,余兄博聞強識,一定看得懂!”
余延不好掙開,隻好順著他的意思被拉過去。衛臻沒說什麽,還把陣符往余延的方向挪了挪。余延對陣法亦頗有研究,一眼就窺出其中玄機。
“這是——”他驚詫道。
“這可不是普通的血陣。”衛臻的話裡是遮掩不住的寒意,“我竟想不出除了我兄長,天下居然還有人畫得出這種陰間的陣法?”
提起衛臻的兄長,君眠之也不禁神色冷峻,輕聲問道,“你二人把話說清楚,這陣符你們是如何得來的?”
君朗低頭回道,“之前同先生們一起獵治,偶然見得這個陣法。我心裡驚於它殺傷力巨大,就偷偷把陣符記下來……後來聽說用人血畫陣符的陣法更厲害,我們才……”
行……好孩子,起碼沒直接把你們延先生供出來。
但也跟直接供出來沒區別!誰不知道衛臹生前同事余延最為交好?
衛臻自然了解是怎麽一回事,他將陣符揉成一團,冷笑一聲。“煙雨樓台何時注重過陣法教學?究竟是哪位先生如此高明,連衛家的陣法都學了去?”
余延知他針對自己,怕又觸他逆鱗,並不辯解。衛臻見他沉默,更為生氣,正欲冷嘲熱諷,乞丐又不合時宜地打斷他:
“不是,你這個人怎麽回事,不就個破陣嗎,又不是你們衛家獨有的!宗主就能欺負人了?這半天就聽見你在這兒陰陽怪氣。”
“本宗主懶得理會你,你倒自己往槍口撞。”衛臻將手裡還帶著血腥氣的陣符撕得粉碎,揚到空中,飄飄灑灑的飛了一地。
“剛才我就納悶,一個乞丐居然知道血陣。 更奇的是,你撞了我兄長的陣法居然還能完完整整的出來……你是哪家的修士,扮成這副模樣裝神弄鬼!”
“這是什麽道理,懂點仙法就是你們世家的人?”
乞丐見衛臻朝他走來,下意識地拿起竹棍抵擋,“我張二狗可不是吃素的,別以為你是世家宗主就…你,你別過來啊!”
衛臻不理會他的廢話,一把抓住竹棍,還未動手抓人,卻摸到竹棍上刻著的二字:
“雲…修?”
二字一出,不僅是衛臻,韶君程三人皆神色一凜。衛臻死死的盯著他,眼中的血絲幾乎都要暴出來,“原來是夷州雲氏的弟子,難怪……你們還有臉回來!”
“這又是什麽歪理邪說!”名為雲修的乞丐暴跳如雷,他本想借口說這竹棍是他撿來的,上面刻著的二字同他並無關系。
可這借口太過勉強,若他先前沒一時衝動將陣法之事說出,這借口也許還勉強能糊弄過去。
但如今這情形,他要死不承認,別說衛臻,就那幾個小竹子精都騙不了,還不如承認呢。
“天底下那麽多姓雲的,都是雲氏的?您要是不喜歡,覺得這個姓礙著您了,我跟您姓,改姓衛成吧?”
衛臻一愣,反應過來咬牙切齒道,“你敢……你姓什麽我不管!總之,你要是敢姓衛,我直接送你去見閻王!”
雲修和衛臻僵持片刻,惹得衛臻火氣更盛,雲修見形勢不妙,搶回竹棍,在余君程三人之間猶豫了瞬間,最後一咬牙往看起來脾氣最好的余延那邊跑:
“二公子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