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師弟,你怎麽知道通濟橋的?”梁坤很詫異。
“這是南海吳伯榮的詩,他是這佛山鎮的人。”周道民看了一眼梁坤。
梁坤搖搖頭道:“不知道,他又不是少林弟子!”
周道民差點把嘴裡的茶給噴出來。
李春初笑吟吟地看了一眼這兩個弟子,卻是問道:“現在是什麽鍾點了?”
“回師父,”周道民從懷裡掏了小巧玲瓏的鎏金懷表出來,打開看了一眼,說:“洋人鍾點九點十分了,也就是亥時二字。”
“嗯,差不多該到了!”
正說著話,見一匹渾身濕淋淋的健馬長嘶著正從街道的一頭狂奔而來。
“這個才是飛報馬!”李春初的嘴角有著快意的笑容。
“究竟是什麽事情?師父你知道?”梁坤有些好奇。
“嗯,番禺縣有兩個村火並了起來。”
“師父你怎麽知道的?”
“我的耳報神多呀!”
自雍正十一年(1733年),兩廣總督鄂彌達奏準清政府,把惠州、嘉應二府一部分客家人遷移到恩平、開平、鶴山等縣來,辦法是由一些客家富商承墾這些縣的荒地,招集客家貧民佃戶,給與口糧、工本、廬舍,使之建立家業,從事墾荒,佃耕。從此,遷入這些縣的客家人越來越多。而廣州府的本地人,從明末開始就已經演化出了高度發達的宗族社會。一姓一族結成一團,大宗欺小宗,強姓欺弱姓,人多欺人少。
每個宗族都至少有數萬之眾,彼此間常年因田地水源等各種問題械鬥,甚至抗拒官府,拒交錢糧。而從道光末年到鹹豐登基這段時間,廣州府又因為屢遭水災,宗族械鬥,民眾抗稅,從而更加混亂,官府協調和鎮壓此起彼伏的暴動,已經是疲於奔命了。
其實,這是廣東百年來土客居民愈演愈烈的相互爭奪資源的問題,李春初只是知道而已。
那這次的爭鬥他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卻是剛脫了牢獄之災的陸阿采被當地的一個村子拿了重金求他去助拳,陸阿采正好在周家舫船上拜謝他的救命之恩,從而得知了今晚兩個村子火並的事情。
這場土客之爭還會綿延下去,廣東土客之爭要到十多年後才開始平息,傷亡達到百萬人之巨的數量。
對於這個,李春初就算是正牌神仙下凡也是無法解決的問題。
葉名琛和柏貴也沒有辦法。
李春初緊緊地盯著對面那貴賓位置上的慌亂,然後轉頭說,“走——”
“去黑虎門,離這裡近。”周道民依然是溫潤如玉的樣子。
離開酒樓的人也很不少了。
他們在人群中毫不起眼。
到了黑虎門裡面,李春初立刻吩咐:“關門,上麻將!”
蘇黑虎的下巴都快掉下來了,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回來打麻將?
李春初道:“黑虎,你和梁老三、讚先生、道民一起擺一桌麻將來打。我和達亭換夜行衣出去。”
蘇黑虎忙問:“師叔祖,祖宗爺,你去哪兒?”
“伏擊葉名琛!”
“我們一起去,哪有祖師爺去辦事,我們在這裡打麻將的道理?”
“不用你們去,刺殺不是械鬥,要很多人,要的是越快越好,越精乾越好!”
“可是,師叔祖,你的胡子也太顯眼了,很容易被人猜出來的。”
李春初哈哈一笑,去自己拿了一盆水來,在左右臉頰上沾著水,揉了揉,在眾人目瞪口呆下見得他整張臉都變了形,竟是從頭上脫下一個皮套下來,精巧無比,栩栩如生,就好像聊齋中的畫皮一般。
而頭套下面卻是一個短發簇簇的年輕人,跟遊方的僧人差不多,生得面白唇紅,英氣勃勃,與那大胡子的虯髯客模樣簡直就是年輕了十歲還多。
“如何?”
“我,我的個天呐!”蘇黑虎嘴張得能塞下個鴨蛋去。
“別磨嘰,快把衣服給我拿來,再準備鐵棍、雁翎刀還有我的手銃,給達亭弄個手弩。快——”李春初已經在飛速地脫衣服。
“你們幾個在這裡打麻將,弄得鬧騰些,不要讓人知道我們兩個出門了。”
蘇黑虎立刻自己親自去了後屋拿來了所需的東西。
夜行衣。
連發手弩。
暗器百寶囊。
綁腿和腰帶。
背在背上塗了黑漆的雁翎刀。
十二斤的鐵棍。
左輪手槍插在懷中。
李春初一邊綁上蒙面巾,一邊對陳享道:“達亭,下次我再給你弄個手銃來,這個東西是洋人送的最新防身火器,好用!”
“好!屬下就等著堂主你給我咯!”陳享悶聲悶氣地說著。
在場包括梁坤在內其實心裡都是震驚無比,不僅僅是震驚李春初居然是易容改扮,而且更震驚於李春初的年輕。
他看上去甚至比周道民還要年輕。
他的武功是娘胎裡開始練的嗎?這個年齡居然已經開始衝擊丹勁大宗師的絕頂高手,就這麽年輕,達摩祖師這個年齡有沒有這麽高的武功都是兩說的事情?
十四歲就已經開始闖蕩江湖的老江湖,居然是年輕如斯,收了一堆老徒弟徒孫。
真是——
人比人氣死人!
外面已經準備了一輛馬車。蘇黑虎親自趕車去往普君墟。
葉名琛往番禺去就要過普君墟。
普君墟這裡有座普君廟,供奉的是五嶽君東嶽大帝,究竟是金虹氏、太昊、天孫還是黃飛虎就沒人搞得清楚了。
白天的普君墟熱鬧得很,這兒是個大集市,佛山鎮上做小買賣的都來這裡,平日裡都是一旬一市地開。
普君墟有四大街分別是蓑衣街、京果街、線香街、塔坡街。“未有佛山,先有塔坡”,塔坡街是佛山最古老的街道。塔坡街又由風箱街、文昌直街、文昌大街、賣籮巷、麵粉街組成。鴻勝館就在塔坡街旁邊不遠。
晚上這裡卻是靜悄悄,沒有什麽人。
人都去了靈應祠看秋色了!
車輪碾過黃土墊的街道,咕嚕咕嚕地在夜色中很是響亮,還不時顛簸一下更是在寂靜的夜裡傳出很遠。
每一下顛簸都讓蘇黑虎的心幾乎能從嗓子眼裡蹦出來。
刺殺總督,這可是通著天的事情呀!
陳享在車廂裡輕聲問道:“堂主怎麽安排?”
“去線香街,那裡他們要拐彎,我們從那裡鑽到車底下,等出了佛山鎮以後,再動手。”
“好!原來堂主你踩過盤子了?”
“總不好隻喝酒不乾活吧!不過出手以後,不能戀戰,快打快走。佛山的路你熟,你帶路跑。”
“好!”
“黑虎,等下我們下車以後,你就兜個圈回去黑虎門,打麻將去。不用準備任何東西!”
“這——,好!”
車廂裡又恢復了靜默,兩個人居然開始調息起來。
蘇黑虎的雙手幾乎都要把趕車的鞭杆攥出水來了。
這小師叔祖,呸!這堂主爺,真是驚人的藝業,潑天的膽子!
不是葉名琛要掉腦袋就是堂主爺屍橫街頭呀!
他正想著這些有的沒的,卻是聽得陳享在車廂裡低聲吼了一句:“停車!”
蘇黑虎雙手一帶馬韁繩,奔馳著的兩匹快馬低低地嘶鳴了一聲,步伐慢了下來。
蘇黑虎正想停下來,卻聽得耳後風聲一起,兩道黑影已是無聲無息地融入黑暗之中。
蘇黑虎覺得心頭悵然若失,卻並沒有停下來馬車,而是讓兩匹馬緩步而行。
明天,明天就知道了!
李春初下了車看著陳享,陳享是新會縣人,但在佛山鎮的時間也不短,除了讚先生梁德榮就數他最熟悉佛山鎮的情形了。
讚先生梁德榮武功固然高強,但他的武功並不是屬於刺殺的功夫,而是貼身短打,但陳享是洪門護劍堂的老人,刺殺對於他而言就不是一次兩次,對於刺殺葉名琛這樣的人物,更有經驗把握一些。
陳享立刻選擇了一條最短的路線,上房。
好像迷宮一樣的巷子裡鑽來鑽去,浪費時間。
陳享眼睛朝上一看,李春初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兩人都是一個縱身,腳掌踏在青磚牆上,斜著就衝了上去,堪堪到達屋簷的時候,都是伸手一撈,瞬間就是手掌大得跟蒲扇一般,根根手指都宛如小號的胡蘿卜也似,氣血充盈,只是在那屋簷處稍稍一搭,便借著屋簷堅硬的砂漿反震之力一個“鷂子翻身”便躍上了屋頂,落在瓦片之上卻是比貓兒還要輕巧。
兩人都是沿著屋脊彎腰快步而行,真個好似狸貓一樣。
二人不約而同用的都是少林七十二藝的“飛簷走壁”功,這個功法雖然練起來要掛著鐵砂袋行走,用藥水每日洗練,還要踏著竹簽練功。但是二人都是化勁宗師,對自身的勁力都能夠把握到恰到好處,筋肉皮膜乃至於骨髓都是極其強大,自然就省去了鍛煉勁力的內壯需要,只需要掌握發力的方法技巧就可以達到這輕功的本領。
二人快步而行,躥上跳下,不過一二息的時間就到達了埋伏的位置。
車馬碾動地面的震動已從腳底傳來。
二人都伏下身子貼著地面。
不好!李春初心裡一驚,原來,居然漏算了葉名琛身邊的督標營馬隊。
這些馬隊都是圍著馬車奔跑的,他們很難從馬蹄下穿過去進入車底。
怎麽辦?
李春初見陳享的眼光已經掃了過來。
出手還是退?
李春初牙關一咬,心一橫,做了個手勢。
陳享提著鐵棍如一道魅影般躥了出去,到了對面,接著就是一條細細的飛爪飛了過來。李春初一把接住,將飛爪狠狠地插入旁邊的磚牆裡面,如插豆腐。
精鋼鏈子立刻繃得筆直。
李春初身體如蛇鑽狸行,瞬間就到了轉角的一處陰影濃重的地方。
馬蹄聲碎。
陡然間卻是馬嘶人喊,那奔行的健馬正揚蹄發力,遇到阻礙哪裡來得及收力,開道的健馬上的騎士已經是一頭栽了下去。
連發手弩“蹦蹦”的脆響已經狠狠釘入馬隊騎士的身體,幾個騎士連哼也未哼地栽了下去。
十根弩箭,十條命。
精確地令人驚歎。
兩個練就羅漢功夜眼的高手出手自然箭無虛發。
箭雨過後,就是飛鏢。
督標營的帶隊軍官武功也不是庸手,才聽得前面的響動,已經是拔刀在手。
循著飛鏢出現的方向望了過去。
“啪——”
這次是子彈劃破空氣的脆響。
一個擋在馬車前面的督標營軍官仰天從馬上摔了下去。
然後是滾燙的熱血旗花火箭一般突然飆起在空中,又是一個督標營的軍官悶哼一聲落下戰馬。
“有手銃——小心——”
話音剛落, 又是一聲清脆的槍聲。
督標營的一個士兵已經軟倒在馬車上,白花花的腦漿和鮮血流的到處都是。
駕車的人完了。
一個戴著紅纓鬥笠的軍官狂吼一聲,飛身上車,手裡橫著一條綠營長槍,擋在車簾子前面。
“何方鼠輩,敢來刺殺——”
“砰——”第三聲槍響。
戴鬥笠的軍官穩了穩身形,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然後,一頭栽了下去。
李春初將有些槍管發燙的左輪手槍插進腰中腰帶上。
手中的鐵棍一抖,宛如驚天長虹一般劃出一道驚豔的弧線已是朝馬車車廂裡擲了進去。
車廂裡發出一聲低低地驚呼。
李春初手腕一翻已經拔出了背後的雁翎刀。
這時候,督標營馬隊已經點亮了隨身攜帶的火把。
頓時這個轉角處,已經明亮了起來。
紅紅的火舌燙穿了黑夜。
李春初一刀劈出,劈向馬車車廂。
不是殺人,而是要斬斷馬車的韁繩,這樣,裡面的人就休想跑掉。
猛然,一條長槍毒蛇一般襲來,直刺他的腋下。
腋下是離心臟最近的地方。
李春初只是手腕轉動,刀勢不變,卻是狠狠地砸在槍杆上。
白蠟杆子的槍杆卻是成了一條被擊中七寸的蛇,軟軟地垂了下去。
持槍的那個督標營軍官口角處卻是流出了鮮血,兩眼圓睜,卻是被李春初這一擊生生震死了。
李春初心中有些奇怪的感覺在生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