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別的,而是這支扈衛的力量太弱了,居然沒有一個可以稱得上強悍的高手。
堂堂的兩廣總督,不說身邊高手如雲,至少不應該是遇到刺殺,連一個強手都不在隊伍中。
但是這個時候也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不管對錯,先摘了瓢再說。
李春初牙關緊咬,將手中鋼刀舞成一團黑色的刀花,勃然盛放在人群之中,所過之處,瞬間就聽到了“噗——噗——噗!”仿佛噴水般地聲音,還有鋼刀截斷骨頭的令人牙酸的“喀嚓”聲。
還有人倒地的掙扎的悶哼聲。
那是鋼刀瞬間割開了氣管喉嚨噴出鮮血的聲音。
每一個噴血聲,都是一個活生生地生命消失的最後聲音。
有人叫囂呼喝,卻是連一個哀嚎慘呼的都沒有。
中刀的人都死了。
死人是不會出聲的。
這時候附近的居民也已經被驚動了,有膽大的挑亮燈籠照明觀看,膽小的只怕這時候都在被窩裡瑟瑟發抖。
“呲——”又是一根鐵棍橫空而出,擋路的督標營軍官被棍頭捅到胸口,整個人直接飛了起來,摔進了車廂。
裡面又是一聲壓抑的驚呼。
卻見那條鐵棍的去勢更快更急,棍頭舞動出碗大的棍花。
精鋼打造的鐵棍,舞出棍花,更帶著刺耳的破空音爆尖嘯,這是一個什麽樣的力量才能夠使得出來?
所有碰上這條棍的刀槍還有人的身體,都只有一個字——
飛!
督標營的士兵也不愧是兩廣最有戰鬥力的精銳,已經是死傷慘重了,卻沒有一個後退的。
也沒有一個能抵擋得住這條十二斤重的鐵棍舞出的棍花。
還是有人撲上來,悍勇之氣如同一頭髮狂的野狼,眼睛在月光下閃動著仿佛鬼火一樣綠油油的光。
棍花一收,另一頭仿佛是驀然從空氣中長了出來一樣,突然甩了出來。
這是陳享槍術中穿梭換把的招式,以“虎尾棍”的招式甩出,正中那悍勇標兵的胸膛,那標兵連哼都沒有哼一聲,只是噴出一口鮮血,在半空中就斷了氣。
屍體直直地砸到人群中。
但那些標營士兵卻好像根本沒看見這個戰死的同袍一樣,照樣揮動著手中刀矛向陳享衝過來,悍勇無畏之極。
可惜,兩廣也只有這麽千把人的士兵還有這等戰鬥力。
只有一個原因,他們的軍餉是全廣東最高的。
葉名琛作為一品大員,每年的養廉銀子就有二萬兩,加上各種節慶規禮節壽禮、程儀、卯規、別敬、冰敬、炭敬、門生禮以及征收錢糧中的浮收、勒折、放炮、簽子錢十四萬兩,廣東海關的規例三萬六千兩,一年往少裡算二十萬兩銀子打不住。
所以,督標營扈衛馬隊的正兵一個月三兩銀子,能不打折扣實打實地發到手。
這戰鬥力比起一個月才一兩三錢六分銀子還只能拿不到三分之一的普通綠營兵可不是強到天上去了。
李春初已經上前阻擋在這些督標營軍兵前面。
不需要言語,他已經是將擊殺葉名琛的任務轉交給陳享了。
因為陳享離車廂更近。
仿佛鋪天蓋地的叢林一般的刀矛四面八方地朝李春初砍過來,刺過來,甚至還有鐵鐧、骨朵之類的重兵器。
李春初掌中鋼刀化成一道盤旋的黑龍,苦苦抵擋著。
他就像是黑暗裡站出來的一尊頂天立地的上古魔神一般,無論是什麽樣的攻擊落下,都被他格擋出去。
不是沒有兵器擊打在他的身上,但是好像落到的都不是血肉之軀一樣,他的動作依舊是協調、完美、有力、準確。
就像長城抵擋著呼嘯而來的外族一樣,不曾後退半步,無論遭受到什麽樣的打擊,都絕不低頭。
陳享渾身沒有一滴汗,但身上卻是白霧蒸騰,他是把全身的氣血都調動了起來,一個化勁宗師身上強大的氣血將空氣中的水分都升騰成絲絲縷縷的霧氣,仿佛蓋世魔神臨凡一般。
他掌中的鐵棍猛然刺出。
呼!清冷的秋夜空氣,被陳享這一棍穿梭而過,竟然已經散發出熾熱的宛如被鋼鐵洪爐煆燒出來鐵燒的腥氣,一條乳白色的氣流筆直剖開了所有阻隔,猶如穿透了時間和空間,自天外刺擊出來的神鬼的刀鋒。
他已經不再防備,全身上下,包括心神都是空門大開,力道直在棍頭貫注。
舍身一擊。
李春初在這個時候隻將自己手中的鋼刀潑風般的使開,格擋所有各種各樣攻擊過來的兵器和箭矢。
只需要他護住陳享的後背。
車廂裡響起一聲尖利至極宛如當紅的清倌人遭遇到了街邊小混混強行搶人也似地尖叫:“救命呐——”
陳享的手很穩定,毫不動容。
鐵棍直插而入車廂。
薄薄的車簾子並不能阻礙陳享的感覺。
鐵棍刺入血肉和骨頭的阻礙在皮膚上傳到頭腦裡。
血肉被這螺旋衝勁爆開的感覺和血腥味衝入鼻腔和腦海。
陳享甚至能夠感覺到刺穿了哪些肋骨和哪些肌肉、脂肪。
手中發力朝外挑去。
一個龐大的身體撞破車廂,灑落著溫熱的鮮血,抽搐著手腳砸向一個騎著馬的軍官。
“大——”那個“人”字卻是卡在喉嚨眼裡始終發不出來,就仿佛深夜裡最深沉的一場夢魘裡恐怖一般壓在那個軍官的身體和心頭,包括他的靈魂深處。
李春初大喝一聲:“走!”
陳享來不及抖落棍頭的血肉,順手橫掃過去,又有兩個不要命的馬隊士兵被掃落得飛了出去。陳享用力吞入一口充滿血腥味卻沁涼冰寒的空氣,雙足一躍,便已經跳上了旁邊一匹無主的戰馬。
馴養得膘肥體壯的甲等戰馬都試充滿了靈性的。
感覺有人落在背上,立刻就要跳起來。
但陳一隻手拉住了韁繩,雙腿一夾馬腹,那戰馬便箭一般地躥了出去。
李春初將手中的雁翎刀挽了個刀花,擋開七八件兵器,身子就地一滾,鋼刀扔出。
雙手十指如鉤,朝著那戰馬的馬鞍橋後面一扣,就深深地扎了進去老牛皮硝製的高橋裡面,而燕子翻身這種是個練武的人都會做的姿勢動作,在這一刻居然被他翻出紙張飄飛的感覺出來。
他還沒有落到馬鞍橋上,戰馬已經是撒開四蹄,開始了飛奔。
李春初吐氣開聲,斷喝:“走——”
這一聲宛如炸雷初綻。
攻到他後背的幾杆長槍都不禁滯了一滯!
馬和人都已經衝了出去。
督標營的人沒有追,他們就像一窩被熱水澆到巢穴裡的螞蟻,呼天搶地去救他們的主子。
追殺?
一個月三兩銀子還買不了那麽高的忠誠。
這個世界上最難受的事情有很多,其中之一就是“等”。
看著櫃子上放置的廣州製造仿西洋嵌藍琺琅銅胎鎏金樓式座鍾上一格一格移動的秒針,每個人都等得十分難受。
蘇黑虎已經連續打了三把“相公”了。
可是梁坤居然手裡還有十四張牌。
就是最沉穩的讚先生梁德榮也眼睜睜看著胡牌的七筒出來,就像不認識那張牌一樣,跟著打了張六萬。
外面的天翻地覆固然和他們無關,可是他們心裡的地覆天翻卻是怎麽也壓不住的。
“丟那媽嗨!不如攞兵器出去睇下,悶漆死我啦!”梁坤把面前的牌一推,“嘩啦”一聲,牛骨做的麻將牌倒在了桌子上。
蘇黑虎和梁德榮看都沒有看梁坤一眼,而是把眼睛看向周道民。
這裡雖然周道民的年紀最小,但他是李春初的正式開山大弟子,跟鐵橋三梁坤這種亦徒亦友的記名弟子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周道民緩緩地推倒了面前的牌,說:“師父和陳師傅的武功,就算不能成功,在天亮前度會想辦法回來。我們不能出去,出去就暴露了這裡。黑虎門上下弟子,不能就這麽在不知情的狀況下犧牲。”
“師父需要人,很多人!”
梁坤一下站了起來,揮舞著兩隻手說:“我憋得難受!”
蘇黑虎懶懶地朝一邊指了一下:“有木人樁,你去——”
梁德榮也站了起來,點漆般黝黑的眸子裡也是寒星閃動。“我也要打木人樁。”
“啪、啪、啪、嗒”四個人,對著四個木人樁,已經開始用自家熟悉的拳路開始了打擊。
只有動,不斷地動,才能消除他們心底的焦慮。
“嗵、嗵”院子裡響起了兩聲人從房頂跳下來的聲音。
蘇黑虎立刻撲向門口,讚先生梁德榮正在一手拉開了門。
梁坤沒有走門,而是一頭撞破了雕花窗戶跳了出去,出去的時候卻看見周道民已經站在了院子裡。
院子裡兩個互相扶持的黑衣人正在地上喘息。
“準備熱水,我們洗澡,把衣服都燒了。”李春初的聲音裡有說不出的疲憊,而他棱角分明的側臉,在月光下充滿了倦意。
“我們得手了,小心官兵的搜查!”陳享的臉色蒼白得毫無血色。
那一擊,爆發了太多的體力。
這樣的猛擊,就好像一個人將全身所有的氣力集中在一起爆發,不但是四肢,而且是身體每一個肌肉群,每一個髒腑、每一塊骨頭,每一根筋都集中在一處全部爆發出去。氣血衝過血管的力量是超越平日裡的數十倍。
這樣的爆發,如果是沒有長時間對身體所有部位的鍛煉,很可能就會把自己變成一個炸藥,一下子給炸成碎塊。
陳享是老牌暗勁高手,雖然初入化勁,卻是勝在平日裡的筋骨強橫,這一擊雖然對內腑和肌肉血管有所損傷,卻不算十分厲害。現在就是需要休養身體。
蘇黑虎立刻衝了出去吩咐準備熱水和藥材。
梁德榮和梁坤馬上準備藥油藥丸,等一會就給二人進行按摩。
周道民則守在門口護法。
這些並不需要事先準備這些人都是老江湖,自己知道要做什麽。
悠悠地,李春初從酣夢之中醒來,月白色織暗花竹葉的紗帳慵懶委垂著,風中清涼如水的氣息,透過寬闊的窗欞過濾出滿眼的綠意,庭院裡的梔子花燦爛滿樹,開了一片雪白,清爽而妍麗。
四下裡皆是靜謐無聲,偶爾只有一隻鳥兒扇動著翅膀撲拉拉飛過,輕啼一聲,更顯得沉靜似水。
李春初睡的實在太沉了。
昨夜一戰已經耗費了他幾乎全部的精力。
他坐起身。
門“吱呀”一響,一個十五六歲丫鬟打扮的女子走了進來。
她行了一個禮,怯怯地說:“祖師爺,蘇爺讓我來伺候您!”
聲音婉轉而柔糯。
李春初愣了一下,蘇黑虎這糙漢子居然也知道用些這樣的丫鬟在內宅。
他沉聲問道:“我睡了多久了?”
“回祖師爺的話,您已經睡了整整六個時辰,現在是午時了!”
李春初長長噓了口氣,穿著中衣就從床上下來了。
在那個怯怯的卻很是伶俐的丫鬟協助下,他穿好了衣服,洗漱完畢。
被丫鬟伺候的時光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他又恢復了那個滿臉大胡子的形象。
因為他是李胡子,不是那個峨眉白雲真人的弟子,不是湖南慈利最大藥鋪的少東家,而是鶴鳴山高功法師李昌。
他喝了一口小丫鬟遞過來的茉莉花茶。
就聽得輕捷的腳步聲傳來,蘇黑虎、梁坤和周道民三個人已經齊齊站在房門口等著進來請安。
“進來吧!不用在外面站規矩了!”
“師父,師叔祖。”三人進來齊齊施禮。
李春初笑了笑,就好像春風吹皺了一池碧水一樣,溫和而愉悅。“起來吧!”
三人都從地上站了起來。
李春初道:“怎麽?外面有什麽消息?陳享怎麽樣?”
三個人相互看了看,還是由梁坤來說話,畢竟他是三人中年齡最大,而且資格最老的。
梁坤道:“陳師傅沒什麽大問題,只是昨夜太累了,有點脫力,經過服藥和推拿,已經基本恢復了,我送了他回鴻勝館休息。”
梁坤沉了沉, 又說:“今天早上送陳師傅回去的時候,聽得說在普君墟昨夜有亂黨作亂,刺殺葉製台,葉製台的親兵死傷五十七個,葉製台的親信道台銜總文案賴文信師爺被殺。葉製台昨夜跟柏撫台同乘一車,所以沒有受到刺客的驚嚇。”
李春初的臉沉下來了。
梁坤道:“師父,你昨晚回來,我給你裹傷推拿,數過你的身上有刀傷六處,矛傷四處,鈍器擊傷十一處,……”
“不必說了!”李春初笑了起來,而這次的笑容卻有了一絲酷厲,絲絲劍氣一般的鋒芒從他的眉尖揚起,仿佛能刺透蒼穹。
梁坤隻好把話吞了回去。
“可惜了,隻殺了些小嘍囉,沒能取葉老賊的首級,是老賊的運氣,命不該絕,要留到起事那日才能割他的腦袋!”李春初眼中透著殺氣。
“你們不用擔心我,比這還要重的傷我也扛過來了。只是可惜了這次機會!”
“師父,你是護劍堂的主心骨,你不能隨意親身犯險!我們這些人還要跟著你去推翻韃子朝廷,斬下鹹豐小兒的狗頭呢!”梁坤抗聲道。
李春初站起來,他的身上無一處不痛,到處都是火辣辣地。但他的腰挺直如崖頂青松,眸中竟似有劍芒閃過,鋒銳無雙,懾人心魄。
他淡淡地說:“我們身入洪門,已是以身許國,為著我們漢家錦繡江山,億兆生靈不再受胡虜洋夷的塗炭壓迫,生死早就置之度外。這次是我的失誤,不能明察老賊行蹤,誤中副車,以後你們要提醒我,不可莽撞,不可無備!”
“師父,師叔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