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未抬眸平靜望著顧雲玄悠哉悠哉的背影,從馬上下來,將黃馬的繩子丟給一邊的驛丞,亦是跟了上去。
山嶺夜行,多蚊蟻。
這讓一向嬌生慣養,皮嫩肉滑的祝姑娘裸露在外的肌膚多了些許紅疤,紅疤傳來的瘙癢讓祝姑娘已經有了打退堂鼓的心思。
“姑娘你該不會走到一半就想回去吧?”顧雲玄拿著一根樹枝撥開雜草荊棘,望著後退幾步的祝姑娘笑問道。
古寂法師忽然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已經跟上來的顧雲玄等人,“幾位施主既然苦苦相逼,那也怨不得貧僧了。”
古寂法師低下頭。
他身上的紫金袈裟刹那間飛揚而出,遮天蔽山,袈裟下散發的紫金光芒將姚平刺得肌膚生疼。
“一切眾生,種種幻化。”古寂法師雙手合十。
他左手所托的紫金缽盂懸空而起,右手所持的五尺禪杖立於地面,光芒交錯之間,一尊尊菩薩虛影顯現,一座座金剛現世。
顧雲玄仰頭眯眸道:“這家夥比以前的家夥聰明啊,一出手便是大招,不留退路。”
“他所使的都是佛宗器物,並不是尋常的法器。”辰未眉頭輕皺看著古寂法師的紫金缽盂和遮在天空的紫金袈裟。
顧雲玄嘴角微勾,指尖搭在紫虛劍劍柄,“那又如何呢?即便他真是佛宗子弟,我總不是束手就擒任他宰割吧?”
“我的意思是且先留他一命。”辰未淡淡說道。
顧雲玄眯著的眼睛睜開,漠然深邃的瞳孔望著浮現在天空的怒目金剛與撚指菩薩,“既然你堂堂上院院使都開口了,我豈敢不聽呢?”
金剛怒目,手中自有降魔杵衍化,攜有山川之力朝著顧雲玄砸來。
菩薩睜眼,這一方地界裡所有一切皆是枯榮生滅。
也包括姚平體內修之不易的靈氣。
古寂法師抬頭看著那幾個狂妄自大,不打斷自己暗中施法的人,他的雙眸很平靜。
沒有人可以......
古寂法師心念剛微動,就注意到那領頭氣質懶散的男子正在抬眸看著自己。
這雙眼睛沒有面對漫天神佛的敬畏與畏懼,只有認真。
呲。
古寂法師的臉頰出現一道細微血痕。
砰。
金剛也手持降魔杵重重砸到了顧雲玄所在的地面,煙塵四起,樹木坍塌。
古寂法師的面容沒有一絲高興的意味,立於地面的五尺禪杖驟然一晃,禪杖上所綴的圓環作響,一道道波紋從古寂法師的四周擴散開來。
姚平頓時頭疼欲裂。
直到辰未不急不慢的從袖袍裡拿出一個碧金盤,姚平才緩過勁來。
煙塵散去。
顧雲玄已經消失在了古寂法師的視線之中,古寂法師四周擴散扭曲的波紋以及禪杖上不斷出現的劍痕一直提醒古寂法師他在遭受攻擊。
“萬法無滯,一真一切真,萬境自如如,如如之心,即是真實。”古寂法師朗聲喊道。
漫天的金剛與菩薩交融在一起,耀眼璀璨的紫光形成了一尊佛像。
佛像的面容赫然是古寂法師的模樣。
古寂法師抬起手對著胸前一揮,佛像亦是抬手對準古寂法師身下一揮,如山嶺大小的佛手直接將古寂法師四周壓得地面整整凹陷四尺有余。
顧雲玄在凹坑外身形浮現,他沒有望著處於凹坑中的古寂法師,而是望著那些倒塌的樹木林間。
咻咻咻。
箭矢如雨落下。
顧雲玄不慌不忙的並起左指,指尖泛起淡淡藍光,頃刻之間形成了水流湧動的圓形屏障,使得鋒利疾馳的箭矢落在圓形屏障上頓時喪失了速度,軟飄飄的掉落在地。
辰未也是彎腰撿起箭矢,看著箭矢鋒利的十字開刃箭頭,以及又尖又長的箭簇說道:“這是軍隊特有的破甲箭。”
“辰院使,您的意思是軍中有人參與此事?!”姚平面色一驚問道。
辰未抬眸看著天空中消失不見的紫金袈裟和凹坑裡不見蹤跡的古跡法師,“等會一見便知。”
辰未小拇指一伸。
一道細如蛛絲的淺淺白線在空中緩緩顯形,蛛絲一端纏繞在辰未的小拇指末端,而另一端則是通往寒玉嶺裡深處。
“我就猜到這和尚把我們忽悠到這裡來一定有什麽問題。”顧雲玄松指,水流湧動的圓形屏障消散,“但他這不是暴露了背後的人嗎?”
藏於密林中射箭的那群人也早已經停止射箭,不知去往了哪裡。
辰未沒有回答顧雲玄的疑問,他小拇指輕勾,順著夜幕中浮現的淺淺白線的方向直接追去。
寒玉嶺密林深處。
顧雲玄三人並沒有舉著燃燒的火把,而是依靠著顧雲玄的手心裡有一顆散發著白光,晶瑩剔透的圓珠來照亮前路。
這顆圓珠叫做鮫塵珠。
是顧雲玄特意花費千兩黃金買來的寶物,當然在辰未的心中這顆圓珠算不上一點寶物,因為這顆鮫塵珠唯一的功效就是照明。
至於價格昂貴的原因是千年不滅,再加上近些年鮫人的蹤跡越來越難尋。
“我們在這些事情上浪費太多時間了。”姚平看著顧雲玄和辰未的背影輕歎說道。
顧雲玄腳步一停,瞥了一眼面色平靜領路的辰未說道:“你這件事別又扯到我的身上,我可是隨時都能走的,現在我們就離開寒玉嶺,往鳳尾城那邊趕路。”
辰未沒有回頭,聲音平靜說道:“我知道你怕後面會扯出來一些你惹不起的大人物,所以你什麽都不用做,事情交由我跟顧雲玄解決即可。”
姚平聽到辰未說得話,略微放下心來,他怕的就是這件事後會扯到一些人,這兩位院使不怕,但他這個小小的欽天監監正就沒有這麽大的本事了。
“姚平,你可別信辰未的話,你是跟我們一起的,即便你什麽都不做,那也是什麽都做了。”顧雲玄回眸望著暗自松氣的姚平笑說道。
姚平心中一緊,瞧著顧雲玄那狡黠的目光,又隻得哀怨歎氣一聲,默默跟了上去。
他沒有選擇。
而趁著箭雨逃走的古寂法師在漆黑的寒玉嶺內健步如飛,他仿佛在這寒玉嶺已經來過很多次,穿梭在各種錯綜複雜的灌木叢和崎嶇小路上。
他直到來到寒玉嶺某處廢棄的破廟前停下,坍塌的磚石前火光閃爍。
“你們不是說此事不會有神玄院的人參與其中?為何我會在這裡撞見神玄院的人!”古寂法師看見閃爍的火光松了口氣,又加快幾步走到廢棄的破廟面前質問道。
火光面前的人影緩緩轉身。
古寂法師瞳孔一縮,他立即轉身就想跑。
哧。
刀尖猛然穿透他的胸口。
熾熱的鮮血瞬間浸濕他的紫金袈裟,使得這紫金袈裟更加鮮豔幾分。
而動手那人沒有給古寂法師半點掙扎的機會,又是一刀果斷割破了古寂法師的喉嚨,取下了他的腦袋。
閃爍的火光漸漸遠去。
古寂法師的意識也漸漸沉入黑暗。
當顧雲玄等人一路跟隨而來的時候,看到的是無頭的古寂法師屍體,古寂法師的紫金袈裟與紫金缽盂等物也皆都消失不見。
“傷口看樣子是刀傷,似乎是柳葉刀所致的傷口,柳葉刀也是軍中駐兵常用的兵器。”顧雲玄蹲下身將古寂法師的屍體翻個身,看著古寂法師的胸口以及脖子上的致命傷口。
是刀傷。
胸口的刀傷是從背部刺入,脖頸上的刀傷則是能看出動手之人又快又狠。
“他身上那件袈裟難道不是護體法衣嗎?況且這等大師也應有護體靈光,怎麽會這般輕易的被人刺穿胸口,割下腦袋?”姚平眉頭緊皺問道。
剛才那古寂法師的聲勢可謂是浩浩蕩蕩,怎麽就這樣死了呢?
顧雲玄沒有回答姚平的疑問,而是眼睛微微眯起走到這座廢棄的破廟繞了一圈望著姚平問道:“姚平你現在能招魂問問嗎?”
“我可以試試。”姚平猶豫了一下點點頭,他從紫金的鹿袋中拿出一杆將近二米長的白色招魂幡,左手揮舞,右手捏道指低聲喝道,“普攝眾幽魂,急急如意令!”
空氣頓時變得陰冷了幾分。
片刻後。
“不行,他的魂魄不在這裡。”姚平搖搖頭說道。
顧雲玄低眸看著破廟內雜亂的泥濘腳印忽然輕笑說道:“他們下手這麽狠辣,用的箭矢和刀卻絲毫不避諱是軍隊的兵器,是想讓我們猜一猜他們到底是哪邊的?”
“從痕跡來看,他們應該還沒走遠。”辰未抬眸看著破廟前空地遺留的一些印記說道。
顧雲玄丟給辰未一塊紫色勾玉,“跟著這些痕跡走大概會被他們帶著繞圈,即便追上了應該也是被他們拋棄的廢子。”
辰未接過紫色勾玉,看向顧雲玄。
顧雲玄望著辰未輕笑道:“可不是只有你在放長線釣大魚,我也是個老漁夫了。”
紫色勾玉尖角倏忽一轉。
在寒玉嶺的另一側官道上,七匹銜枚裹蹄的黑馬靜靜候立在官道。
直到茂密漆黑的山林裡竄出幾道人影,這幾人落地之時絲毫不停留的翻身上馬,一連串的動作行雲流水。
他們上馬的同時立刻騎馬沿著官道疾行數十裡,再拐入另一側的山林,在漆黑山林中又不知繞了幾圈,最後停留在一處山澗下。
漆黑的夜空仍然不見半點星光與月色。
山澗的水流不斷,也將這群黑衣人的談話淹沒在水流之中。
“去了多久?”領頭的黑衣人沉聲問道。
左側黑衣人低聲應道:“已有半柱香。”
“再等一刻。”領頭黑衣人閉目說道,“另外那隻玄魈妖有下落了嗎?”
右側黑衣人緩緩說道:“那頭玄魈妖最後消失的蹤跡是在那間客棧裡,大概率也是被他們解決掉了。”
“被他們解決掉最好,剛好可以死無對證。”左側黑衣人低聲說道。
右側黑衣人搖頭說道:“就怕那頭玄魈妖死之前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
“現在該想的問題是如何將這些麻煩抹除掉。”領頭黑衣人閉目沉聲道。
“殺?”左側黑衣人聲音雖輕,但聽得出來這簡短一字中蘊含的強烈興奮情緒。
“若要殺,就不會走。”右側黑衣人平靜說道。
“與神玄院的人起衝突並不是個合理的選擇,況且你我的刀刃只有近距離才能破開他們這種修士的法衣與護體靈氣。”領頭黑衣人緩緩睜開眼睛,目光猶如鷹隼一般鋒利盯著山澗說道,“我們不必多惹事端。”
“我所施展的靈赤紙偶可以帶著他們在寒玉嶺繞上一天。”右側黑衣人低聲說道。
領頭黑衣人平靜說道:“甚好。”
山澗之下的七匹馬依舊保持著整齊肅穆的隊形,所有馬匹都托伏著行囊,弩弓與柳葉刀。
清脆的馬蹄聲從不遠處傳來。
七個黑衣人同時回頭,一個同樣穿著黑衣騎著黑馬的黑衣人徐徐前來,他低聲說道:“中途沒想到那驛丞會突然回來驛站,故而耽擱了一些時間。”
“沒有暴露吧?”左側黑衣人問道。
回來的黑衣人搖搖頭說道:“當然不會暴露。”
右側黑衣人卻突然盯著黑衣人手中提著的檀木方箱低聲喊道:“這裡面不太對勁,我們有可能被跟蹤了。”
左側黑衣人流露在外的雙眼驟然一冷盯著剛回來的黑衣人。
“此事跟他無關,是箱子裡有東西。”右側黑衣人袖口輕揚,一片輕飄飄的紙人從他袖口飛出,落在檀木方箱前打開箱子,鑽入其中。
不消一會,它便口含著一枚紫色勾玉走了出來。
“是紫心勾玉,神玄院的追蹤玉。我們不如設下陣法陷阱等他們前來,一同圍殺。那些修士向來自傲,只要我們近身便有機會。”左側黑衣人見到這一幕低聲說道。
右側黑衣人抬頭看向領頭的黑衣人,他雖沒有說話,但所想表達的意思與左側黑衣人一樣。
“神玄院的人可殺。”領頭黑衣人平靜說道,“但不是這個時候。”
右側黑衣人見狀手掌一抬,紙人口含紫色勾玉飛到他的掌心,他看著紫色勾玉的夾角泛起的微光輕聲道:“他們應該也快到這裡了。”
“散。”領頭黑衣人抬手說道。
右側黑衣人直接將這塊紫色勾玉丟入山澗之內,不消一會,八個黑衣人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