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齡步入靜室,見那珍饈館主凌妙音坐於正中一把圈椅之上,依舊蒙著面,手肘靠著椅臂,坐姿慵懶,粉拳托著香腮,正閉目養神,令人見之生憐。
聽見張齡進門,還未拜見,凌妙音雙眸淺淺睜開,揮手關閉房門,啟動禁製,指著茶台對面一張官帽椅說:“小兄弟來啦,你坐吧!”語氣平淡,比之當日少了三分媚態,卻多了幾分嫻靜雅致。
張齡不敢造次,快步走到靜室中央躬身到背,作揖行禮:“見過凌前輩,晚輩冒昧打攪,不敢唐突。”
“你不必虛禮客套,坐吧!”
張齡見她語氣不容忤逆,便低頭坐下半個身位,又拱手道:“謝前輩賜座,不知前輩深夜召見晚輩,有何賜教?”
“嘻嘻,小道士,別這麽文縐縐的,姐姐又不會吃了你,來,喝茶,姐姐親手泡的!”那凌仙子見張齡如此,頓覺有趣,倒回復了幾分嬌媚之氣。
張齡恭敬道:“謝過凌前輩”心說你一個築基女修,沒有一百歲怕也有七八十,扮嫩也有個限度吧~~
凌仙子見他始終放不開,也不再計較,說道:“那日我說與你的事,貴門可有應對說法?”
“我已把此事報與鄙門前輩,掌門回信隻教我等經營好此處庶務,並未告知其他,至於宗門有何應對,晚輩一介外門弟子,人微言輕,並不知曉。”
“呵呵,倒也是,想來齊休也不會輕易透露與你。
我請你來,是有筆交易想與齊休談,請你居中傳個信吧。”凌妙音說罷,拿出塊玉簡,遞與張齡。
張齡接過玉簡,拱手道:“前輩有令,但憑差遣,萬不敢辭。”
正要告辭,卻聽得凌妙音又開口了:“這月余下來,我觀你打理生意井井有條,多有妙法,如今看你店裡每日住滿,倒是羨慕的緊,我開這靈食館,雖說高朋滿座,實則獲利微薄。
近日坊市新開一靈食館,環境好、食材高階、價還厚道,竟分去我這小半人流,你點子多,幫姐姐拿個章程?”
張齡見築基前輩問計,想了想,說道:“前輩此處,靠近坊市陣門,地段位置是極好,人流當也最多,我雖小門末修,倒有幸嘗得幾次貴館妙廚,甚是解饞。
那處新店,生意紅火,想來當是食客們嘗新鮮心態所致,不過也要防他做熟。
既然他新,咱也可以新,但不要跟風比鬥菜品,不如您這裡辦個“美食大擂台”吧?”
“我只見世間有比鬥擂台,可從不曾聽說這“美食大擂台”,你且與我分說一二?”凌妙音見張齡略一思索,便有了主意,美目一亮,急迫問道。
“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咯咯,人小鬼大!我曾聽說你非家生子,這七玄門要是待不下去了,你來輔佐本仙子吧,包你日後輝煌騰達,不在話下。”
張齡聽完心內一“咯噔”,自打到這坊市開店,與各方面修士交好,便幾次聽得此類暗示言語,今日那孫郝二位掌櫃竟當牛勝男面談及此事,毫無避忌。雖有讚許愛才之意,但太也直白了些。難道那郭、明兩家發動在即,七玄門真頂不住要倒?
忙回道:“謝前輩抬愛,晚輩拜在七玄門下,未曾想過另攀高枝······”
······
張齡自珍饈館出來,便徑直回對門店裡,推門卻見牛勝男正坐於櫃台,面罩寒霜,雙手抱胸,冷眼看向自己。
無聲作個揖,腳貼牆根,要溜上樓去~~
“師弟!我有話與你說”卻見牛勝男並不打算放過自己,張齡隻好開口:“師姐請示下!”
“門裡四處漏風,你不思進取,竟還跑去與女修廝混?還是築基前輩?如今爬上了那凌妙音的床榻,是嫌我七玄門廟小,容不得你這得道高人了麽?”
牛勝男連串發問,弄得張齡是尷尬不已,又不好發作,知對方起疑,但也不便解釋,半夜三更會女修,任誰見著都會有想法。
可人家乃築基前輩,有事相召,不得不去。
張齡擠出一點笑容,拿出那枚玉簡,遞給牛勝男,訕訕說道:“我與那凌前輩不過一面之緣,何談私情?她召見我,是讓我帶話呢,不信你看。”
牛勝男接過玉簡,面色稍緩,嘴裡仍是疑道:“傳個話罷了,耗時這久?”
“得,這下是黃泥巴進了褲襠,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張齡心中大為無語。
“我指天立誓,我張齡生為七玄門人,死亦不得反叛!若我與那凌前輩有私情私通,但叫森風遍剮,不得善終~”張齡為求解脫,便祭出前世司空見慣的發誓**,誓言剛完,卻感覺周身一緊,心靈深處似有一陣陰風襲來,隨即想起此界誓言可是真會應驗,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噗嗤~~我信你便是!”牛勝男見張齡發誓,臉上冰雪立時消融,展顏一笑。
又鄭重說道:“師弟切記,以後不得隨意立誓,他日若是做不到,反噬起來,可無人能受!”
“師父今夜過來了,你隨我上去拜見吧······”
張齡隨著牛勝男到得二樓一間客房,兩人推門進入,見一練氣中期修士正負手於後,背對他們,看身形倒跟上次齊休喬裝男人相像。
忙關上門,重啟禁製,大禮參拜。
“你們起來吧,好孩子,我沒看錯你!”齊休轉身露出慈祥微笑,微微抬手,張齡隻覺身上瘙癢,不多時見一虱蟲爬出衣領,無聲掉在地上。
張齡頓覺一陣惡寒,這是被掌門監聽了?幸好沒說錯話做錯事~~
不自然地抖抖身子,抹抹額頭,咽了咽口水,對齊休說道:“掌門師伯深夜巡視,不知有何緊急事體?
我剛從對面珍饈館出來,那凌館主叫我傳信與您,送了枚玉簡,在師姐身上。”
牛勝男聞言拿出玉簡呈上。
齊休將玉簡貼在腦門,靜立不語,張齡知機告退,齊休擺手留住。
良久,拿開玉簡,吩咐二人坐下,開口道:“你甫一進門,我便看好於你,他日成長起來,當為我門中肱骨,無需避忌。我曾聽坊間閑話,這凌仙子是孟家金丹老祖孟凡森之外室,今日傳訊與我,乃背著那孟老頭,算是冒死一諫。
此前消息傳回,我便心有疑惑,這郭、明兩家,不過土雞瓦狗,如何敢捋我虎須。
原來都是那孟家在幕後操持!
孟家原也是築基家族,數十年前,一位天才崛起,順利結丹,便是這孟凡森。
此界雖傳說有幾位煉虛大能,但早已不視事,實則權柄掌握在幾家化神仙門手中,我等這裡,便是三清道宗屬下。
道宗為避免修士之間過於內耗,曾有律法明令:非有立功者不可開宗立派,修真家族亦不得招收外姓修士,否則若是被那“監法宮”察知,全族皆夷。
但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於是有那發跡家族,便舉族加入某個大門派,謀求更大發展;抑或是巧立名目,暗奪弱小宗門。
孟家所屬上宗,乃是另一金丹宗門,那家宗門也隻一名金丹修士,生怕他家造反,自是處處排擠忌憚。
孟家既有金丹出世,自不甘屈居同階宗門之下,兩家多年明爭暗鬥,終於十年前敗下陣來,於是便舉族遷往這流沙坊暫時安身,企圖尋機謀劃原玉衡宗道統並山門靈地。
原本各方均已打點好,正待今年發動,誰知好巧不巧,兩年前流雲宗趙前輩要出來獨過,用玉衡宗這地與我家換了,打了孟凡森一個措手不及~~
雖則那流雲宗曾言明以地換地,從此兩不相欠,我們在此安頓下來,但他家依然忌憚我等與元嬰大派的關系。
道宗曾有令,受敕封開立宗門者,皆因有功之人,保其道統傳承三代。三代以後,宗門之間發生戰爭不管,但若家族欲覆滅某宗,便是觸了律令,自然要嚴懲。
我等新戰,築基修士三去其二,現下以弱小之身,居於好地,便是埋下禍根。
他家曾派人傳話,欲加入我門,我自是萬死不許的。於是便想了個折中的法子,暗中支使郭、明兩家,勾結我門中人,欲行那暗度陳倉之事。
待拿下我山門,便立一傀儡,演那禪位把戲,蒙騙道宗確立他家法統~~~”
張齡聽到這,渾身已被冷汗浸透,原本以為只是郭家作祟,卻沒想到竟還牽出個孟、明兩家,隻覺當時自己半路出家,入錯了行當。
如今既已立下大誓,即便想跑,那代價自己也無法承受。
除非這七玄門被滅,而自己又僥幸存活,便能避免誓言懲罰!
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張齡被這時勢裹著,隻好一門心思為七玄門生計著想,一往無前。
張齡怕露出襲殺劉執事的馬腳,明知故問:“那這凌妙音為何要告訴我們如此生死攸關的情報消息,又是否告知我門中是誰要做那叛徒?”
齊休聽他發問,摸摸光潔溜溜的下頜,看著張齡笑道:“你還記得外門劉執事麽?”
張齡頓時明白那晚事泄,凡人擊殺修仙者乃是大罪,於是硬著頭皮,撲通跪下:“小子知罪,萬死不辭,請掌門責罰!”
看得一旁牛勝男呆愣當場:“師弟~~你~~你~~你~~”一連三個“你”字出口,回過神來,怒火攻心,抄出紫金雙錘,便要為門除害。
“勝男住手!”齊休趕緊製止。
“起來吧,我倒還想誇你呢,你那一下,為我省卻多少麻煩~~~”
“他們一計不成,便又生一計,幾經輾轉,竟尋到那玉衡宗陳青松,陳青松乃是他家老掌門臨戰前滴血傳位的人,偷摸送出來,便是要保存一份香火。
這孟、郭、明三家早已暗裡合一,由孟家統禦,尋得陳青松後,便想著拱他做那傀儡,攻打我門,只是沒想到~~~~。”齊休說到這,看向張齡,一臉古怪。
說著從儲物戒指內摸出一塊令牌,上書“玉衡宗”三個篆字:“道宗所發放這掌門傳承令牌,只需現掌門滴血後,以特殊手法結印其上,便可傳遞擬新任掌門的訊息報備,道宗“傳法宮”確認後便算正式交接。
若前代掌門意外身亡,則由宗內長老推舉,新掌門須得經“監法宮”核對無誤後,方才交予“傳法宮”確認。
再倒霉一些,若長老也無了,那新掌門還得經“靈魂信誓”這關考驗,才可繼承一宗一門法統。
歸根結底,道宗如此繁瑣之流程,便是要明申法度,方便統攝!”
張齡聽到這,已然呆若木雞,這也太巧了!
“你小子,簡直就是我門福星!”齊休複盤下來,也是無語,這張齡竟像是老天送與七玄門的一般,無意中所作所為,已然起到見招拆招的妙用,關鍵是誰也沒料到啊~~
牛勝男見他二人說著說著便“打起了機鋒”,嬌嗔道:“哎呀師父,你怎如此囉嗦,金丹家族又如何,給徒兒百年時間,他日待我起來,一樣打殺也!”
齊休呵呵一笑,只是不語。
“我想,這凌前輩不會無端兩次傳訊與我們罷,交淺言深,乃是大忌,何況今次更是事涉金丹隱秘!”
“當然不是白白幫忙!
其一、她要以三千枚三階,贖買此店,並另拿處小店贈與我們,我擬答應,這店可是能永遠傳承下去,不說本身價值已遠超此數,就是以你今日所開局面經營下去,不出二十年,便可回本也。
但我門如今腹背受敵,若門派不存,要店有何用?倒不如拿了現錢,以應對不遠處的危機!
其二、你可知,那凌仙子為何背叛孟凡森?”
“弟子不知,暗理那姓孟的是金丹靠山,她今日拆台是一點好處也無!”張齡還沒答話,牛勝男搶著說出心中疑惑。
齊休這次賣了個關子:“這又涉及其自身隱秘,我恐你等日後說漏嘴了,令她難堪,暫且不講。”
“其三、她要你!”齊休指指張齡,擠眉弄眼,哈哈大笑。
張齡這回是話也不敢接了,隻得看看牛勝男,希望這好奇寶寶代問。
“啊?師父,這狐媚子也太貪得無厭了吧?要店不說,還要人?
真想不通,長相一般,修為又墊底,有啥好的,這狐媚子指明要他做那粉頭?
師弟剛才可是發下大誓,誓死與宗門共進退。若是答應,可是要陷他於不義,甚而害他丟了性命!”牛勝男大急,高聲喊道。
齊休“撫須”寬慰道:“放心吧,張齡我是不會放的,我想她主要目的還是落在產業生意上,要人之事還可與她商榷,相信她應是愛才惜才,並非有那床笫想法吧。”
“勝男,明日你找個由頭,請她過來旅舍一敘!”
“這事先如此吧,有什麽計較明日再議。”
“我今日來此,本意是為你映照本命,勝男,開間修煉靜室,我與張齡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