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像是失重。
墜落在無盡深淵。
身無憑借,四肢僵硬,周遭無物,唯有一片寂然。
不安在心裡堆積,想要出聲,卻無半點聲息。
忽然,他嗅到一絲血腥味。
隨後,濃鬱的猩紅霧氣在周身擴散。
血氣彌漫,好像有恐怖的未知存在在凝視著他。
陳長安的心神逐漸沉入谷底,似乎又要再次陷入長眠。
可是下一刻,天地倒懸,乾坤移位,鬥轉星移,星河陳列!
陳長安前世曾無數次欣賞這片亙古而又深邃的宇宙奇景,卻無一次真實的身處此境。
在這浩渺的氣息裡,血霧怦然消散,纏上自己的未知存在倏忽消失,詭譎退避,周身為之一清。
陳長安像是一個蚍蜉,跟隨無名的指引在宇宙中浮沉,不知來處,更不知去處。
不知流落了多少歲月,與多少星辰擦肩而過,終於找到一處落腳之地。
這是一片宮闕。
猶如前世神話中的月宮一般,有朱牆青瓦,瓊樓玉宇,清氣繚繞,仙音吟唱。
陳長安沉浸在這美輪美奐的場景中,不知不覺來到一間雄偉古樸的青銅大門前。
門上散發出著古老的氣息,其上雕有龍章鳳篆,奇珍異獸,氣勢玄妙,宛如鮮活的生命一般,要衝出來與人搏殺。
陳長安情不自禁用手去觸摸,沒等來想象中的厚重冰涼,反而有一股醇厚的溫熱在手心彌漫。
他的耳朵輕輕一動。
隱約間,像是有月宮仙子輕聲低吟。
仙音婉轉悠長,像是穿越了歲月時光,透過厚重的宮闕大門,猖在他的耳邊,沉吟在他的心底。
陳長安心中有莫名的觸動,他伸手一推。
厚重的宮闕大門像是闊別了無盡歲月,在肅穆莊嚴的曲樂中緩緩打開。
視野由窄變寬,陳長安卻無暇欣賞極盡奢華、瑰麗奇異的殿內裝飾,唯見一輪皎潔的明月升起,在殿中輕舞。
殿中起舞的美人身形高大,陳長安與之相比,宛若螻蟻。
可她的身材卻又苗條曼麗,風姿綽約,一絲一毫,宛若天成。
兩人相距不遠,卻又像是隔著萬千世界,無窮歲月,可遠觀而不可親近。
刺啦——
長袖翩然,玉足輕點,柳腰搖曳,嬌若驚鴻。
仙劍挑起了冷光,月下美人在起舞。
她腳踩玄奧的步伐,揮舞著仙人的劍術。
點、刺、挑、劈,挽、撩、雲、掛。
宮裙托起美人苗條的身形,婀娜多姿。
仙劍在殿內劃出無數寒光,熠熠生輝。
俄而,長劍輕顫,月下仙子低吟淺唱,似在講述無人知曉的歲月。
陳長安失神的看著這一切,耳中回響著神秘的歌語,寒光在他臉上閃爍,月光卻將他掩藏在門扉一角。
舞罷一曲,仙子似乎有些乏了,隨手將仙劍扔在地上,邁著誘人的步子,輕輕倚在榻前,打了一個哈欠。
她似乎有些意興闌珊,百無聊賴之際,卻像是注意到了什麽。
輕笑間,她饒有興趣的往那處一瞥。
霎時間,天地回轉,乾坤逆序,星移鬥轉,天河倒卷。
陳長安好像一下子被人從九天之上打落凡塵,他下意識掙扎著,心中感到不舍。
仙子美人,宮闕瓊樓,宇宙洪荒,諸多畫面,次第消散,最終停留在一道模糊的笑容中。
“呼——”
夜色裡,華美的帷幔帳中,陳長安眉心一緊,從夢中驚醒。
“夢?”
“她是誰?”
“為什麽我會做這樣的夢?”
短短一個白天晝夜,陳長安就經歷了從未有過的奇異之事,讓他感到有些不安。
身體、命運都不在自己的掌控,對於生長在現代文明溫室的人來說,這一切都顯得有些荒謬。
陳長安感到一陣煩悶,卻發現身體悄悄發生了未知的變化。
他驚訝的發現,先前充斥四肢百骸的僵硬和凝滯感都已經散去,渾身變得清爽起來。
陳長安從床上起身,綢滑的鴛鴦被在月光下像波浪般翻湧,兩隻胖鴛鴦恰好碰上了小嘴。
床下是一雙擺放工整的青底白靴。
陳長安伸手一摸,用料緊實,不染塵埃,心裡莫名感到有些心安。
他披著月色來到屋外,月光皎皎,又讓他恍然入夢,沉浸在那月宮劍舞,下意識以指作劍,隨手比劃後,竟有幾分形似。
陳長安若有所思,自己似乎偷學到了那仙闕劍舞?
可惜手中無劍,不然可以嘗試演練一番。
屋外連著回廊,廊簷下掛著紅燈籠,將柱子照得通紅。
這讓他感到一絲驚奇,看起來這沈府應是大戶人家,尋常人家可沒有這般奢侈。
陳長安仿佛真的大病初愈一樣重新適應身體,他決定四處走一走,熟悉一下身體。
沿著回廊,循著燈火,雖是半夜,心中卻並不感到害怕,仿佛見過那廣寒仙闕後,心裡有什麽地方打開了一般。
陳長安沒有估量沈府大小,然而一路蜿蜒曲折,屋簷、亭樓、小院,這哪是什麽大戶人家,分明是一處豪門宅邸!
而此身是這家豪門宅邸的姑爺?
是好是壞,恐怕一時半會兒還真不好說。
穿過一道朱牆,眼前豁然開朗,竟是一塊佔地頗廣的場地,中心擺著一座數米高的丹爐。
陳長安感到有些疑惑,這是煉丹?大家族有人熱衷尋仙問道好像也挺常見。
丹爐與他前世中的相似,但卻比記憶中的大上數倍,不知能否煉出幾枚仙丹靈藥?
他走進觀察,整座爐子呈玄黑色。
四面正中有鏤空的圓形,因是夜晚,看不清內裡,偶爾有月光投入,泛起一抹冷峻的弧光。
鏤空之外則紋有神秘符篆,略一靠近,就有一股煞氣撲面而來。
陳長安下意識皺起眉頭,後退一步。
這丹爐怎麽也不像是能煉出仙丹靈藥的樣子,相反讓人遠離,有些不詳。
而這時。
唰——
丹爐內忽然升騰起熊熊火焰,周遭的溫度瞬間急劇提升!
陳長安被突如其來的變故一驚,可還沒等他回過神,耳邊如有一道炸雷轟響!
隨即,重物騰空的呼嘯聲,刀劍相擊的金戈聲,共同交織在一聲暴怒的嘶吼中!
陳長安來不及思索,連忙躲到丹爐背後。
鐺——
如晨鍾暮鼓轟然作響,震得陳長安耳心發麻!
丹爐微微顫動,隨後劈裡啪啦,像是有許多兵器砸在地面,摩擦之下,拉出一陣刺耳的尖鳴!
興許是丹爐足夠沉重,除了表面微微顫動之外,本體紋絲不動,這讓陳長安松了一口氣。
他緩緩挪動腳步,終於瞧見突然襲擊自己的“人”。
遠處不知何時出現一道魁梧的身影。
月光下,白色的毛發隨著呼吸此起彼伏,一雙深紅的眼眸像是小號的燈籠一般掛在黑暗中,透露出深沉的恨意和癲狂。
月色掀起一角,露出了它黝黑褶皺的臉,這哪裡是“人”,分明是一隻類猿的白毛怪物。
陳長安心裡疙瘩一聲,心感不妙,原來自己腦海中那些恐怖的畫面是真的,這個世界真的有妖魔存在!
呼吸之間,那猿妖嘴裡發出咯吱的磨牙聲,毛發在月光照射下微微蜷縮,似乎在蓄力。
陳長安自知別無選擇,急忙往前方的地面上尋找兵器。
木屑、鐵架、斧鉞刀劍,散落一地。
轟——
大地像是被人猛的掀起,劇烈顫動著,那恐怖魁梧的身體憑空一躍,直撲陳長安!
陳長安心臟一緊,強行抑製住雜亂的思緒。
【就你了!】
轟隆隆——
磚瓦飛濺,碎石激飛,猿妖一頭撞上了丹爐,發出整天響聲!
陳長安在千鈞一發之際抽出地面上的兵器,身子側身滾到一旁,與那恐怖的怪物擦肩而過。
他手掌在地面一撐,順勢站了起來。
鏘——
長劍握手,劍意凜然。
執劍之前,陳長安宛若懵懂入世的過客,一舉一動都小心謹慎,畏畏縮縮。
執劍之後,仿佛成了侵染劍道多年的劍癡,舉手之間瀟灑大方,鋒芒畢露。
一股熟悉的感覺油然而生,陳長安忽然變得自信起來,眼神睥睨,好像變了個人。
他好整以暇的在原地瞧著那頭撞在丹爐上的蠢貨,甚至還感到一些好笑。
猿妖扶著丹爐站直身體,用力甩了甩頭,轉過身來,惡狠狠的盯著陳長安。
它略微舒展筋骨,全身上下爆發出炒豆子的響聲,口吐惡氣,一步一步向著男人走去。
陳長安全身肌肉放松,凝神感知外界動靜,身體隨著顫動的地表微微晃動。
兩者距離逐漸縮小。
高大雄壯的怪物齜牙咧嘴,居高臨下的看著陳長安。
它猛地一踏,在地面上踩出一個小坑,閃電般地向前一揮!
空氣發出呼嘯的悲鳴,鋒利的五爪在黑夜裡劃出一道淒厲的爪印。
銀光乍現!
刺啦——
陳長安持劍上挑,寒光暴起,夜色為之一白,半空中像是有一輪半月抬升!
長劍在猿妖胸前拉出流光四溢的火花,金戈摩擦之間響起一陣淒厲的嘶鳴。
猿妖呼吸忽然變得一沉,前衝之勢一下為之潰散,步伐大亂間,身形不自覺的後仰。
它眼神有那麽一瞬間變得清明起來,有些難以置信,眼前弱雞似的男子竟然能阻擋自己的攻擊!
然而接下來一幕卻讓它肝膽欲裂,眼珠被眼眶束縛,跟不上那人的速度。
陳長安不為所動,腳踩玄奧的身法,旋身轉至怪物身後,鋒利的劍刃在空中勾勒出銀色的軌跡。
他靜氣凝神,微微屏住呼吸,短暫蓄力之後,自上而下,順勢一斬。
半月將隱,明月複升!
“啊!”
長劍輕吟,猿妖吃痛之下,發出一聲巨大的慘嚎,噴灑的血液猶如水潑一般灑在空中!
白毛怪物魁梧的身子被劈成半圓,倉皇的向前走了幾步,竭力想要穩住身體。
它搖搖晃晃向前走了幾步,踉踉蹌蹌想要轉過身。
然而。
噗通——
猿妖終究受創過重,雙腿一折,轟然向前倒下,濺起一地塵埃。
“呼——”
陳長安輕舒一口氣,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仿佛理所當然一般。
不過,他眉頭一挑,剛才那聲慘叫似乎不像是野獸,反而像是人聲?
然而不等他琢磨,四周的黑夜裡,又陸陸續續掛起了許多雙紅色的小燈籠。
沉重的喘息聲自四面八方傳來,無形的壓力向他包圍。
陳長安面無表情,松了松手,又重新握緊手中長劍。
他嘴角微微一扯,呸了一聲。
“來!”
越來越多的猿妖自漆黑的夜色裡現身,不過絕大多數都沒有先前那隻魁梧。
只是數量不容樂觀,十隻,二十,三十,還是更多?
他無暇細數。
打頭的猿妖開始衝刺。
砰砰砰——
陳長安側身躲過炮彈似的撞擊,手中一斬一劈,猿妖或退或倒。
身前暫時騰出一片空間,然而轉瞬又被填上。
劍勢未停,腳下騰挪周轉。
陳長安一劍洞穿襲自身後怪物,以其身軀為盾,撞開一片,左伸右避,且戰且退。
點、刺、挑、劈,挽、撩、雲、掛。
自夢裡習得的仙人劍術被他使得揮灑如墨,一輪又一輪的銀月在黑夜中升起又消散,往複輪回!
尖銳的金戈交際之聲連綿不絕,時而響起幾聲慘嚎,鮮血盛滿了整個場地。
火星沫子潑灑如弧,像是漫天的煙花,將那些腥臭的血液燒得刺鼻。
寬松的內衣早已被鮮血染紅,身上沾滿了不知敵我的血液,濃稠得讓人惡心,此刻陳長安無比想念那小丫鬟以及臥室裡的清香。
猿妖不停倒下,他喘氣的速度卻不斷加快。
長劍已經開始變形,手心漸漸變得麻木,每一次揮擊都像是舉起一座小山,越來越費力。
【這樣下去,簡直沒完沒了。】
陳長安一劍劈開一隻猿妖,腳踩其魁梧的身體,借著力道跳至丹爐旁,以丹爐為壁,想要減少騰挪節省體力。
爐內的火焰不點而燃,熊熊燃燒著。
滾燙的熱氣打在陳長安蒼白的臉上,凝結出一串水珠。
他抓住片刻喘息的間隙,思索著該怎麽脫身。
【並非自己劍術不行,而是手中劍器不利,非戰之罪。】
演武場上零零散散躺著許多猿妖,可完好的、半殘的妖魔們裡裡外外將他包圍。
【遛個彎也能遇到妖魔群?有沒有搞錯!】
從方才到現在,差不多有一刻鍾的時間,這麽大動靜竟然沒有驚動其他人?
陳長安有些擔心小煦,那個嬌小的小丫鬟不會出事吧?
腦海裡不自覺的浮現起群魔亂舞、肆意獵殺人類的畫面,他心裡既擔憂,又感到一絲焦躁。
他現在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哪有余力關心其他人?
“有人嗎?來個人救一救啊!”
“系統大神在嗎?我很急!”
夜色空曠,耳邊既無人應答,腦海裡也沒有“叮”的一聲響起,視線裡更沒有系統界面,只有不知退卻的猿妖和殘忍的喘息。
陳長安不得不承認半夜遛彎不是個好習慣,即使自己莫名其妙習得一身神秘的劍術,恐怕也再無出世之日。
難道今晚要栽在這裡?
他拍了拍丹爐,歎了一口氣:“大哥,我一來你就開始燒,是不是你把這些玩意兒引到這兒的?”
陳長安抹了一把臉,分不清是汗水還是血液,將其甩入丹爐中,埋怨道:“哥們燒了這麽久燒出了個啥,讓我見識見識,否則我血虧啊。”
深紅的火焰烈烈灼燒,不為所動,像是在無聲的蔑視。
陳長安伸手一拍丹爐,怒道:“要你何用!”
這時候,猿妖門再次嘶吼起來,像是決戰的信號。
陳長安呼出一口濁氣,雙手用力一握,持劍正中。
唯有奈何?只有死戰!
在無人察覺的角落,一點深紅在早已卷刃的劍身上反射。
而後,劇烈的顫鳴自身後傳來。
鏘鏘鏘——
陳長安心有所動,下意識回頭一看。
只見一抹深紅的流光自丹爐頂部緩緩升騰,眨眼後便化作一團彗星在場中流竄!
彗星卷起一團颶風,將地面的殘磚瓦屑、刀槍劍戟全部裹挾自風暴中。
而後,風馳電掣,像是一條怒龍翻騰,在整個場地間來回犁了一遍。
所到之處,妖魔橫飛,地皮翻卷!
轟鳴聲、嗚咽聲、碎石聲,響徹雲空。
數個呼吸後,天地重歸寂靜,場中只剩下一人。
陳長安嘴巴微張,比了一個手勢,讚道:“大哥牛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