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小煦小心翼翼的將自己藏在了少爺的房間裡,蜷縮在床上。
“哈,少爺~”
少女將自己裹在大紅的繡被裡,雪白的肩頭微微泛起一絲霞色,隨著呼吸一起一伏。
她面色紅潤,眼神有些恍惚,伸出另一隻手沿著下巴向下劃去,揉捏著。
時而扭曲,時而喘氣,時而嬌笑。
她原本想要按部就班,以妖魂共生法,通過日積月累的時間汲取忻水城人的神魂,將其熔煉為不含雜質的無垢元魂,以此來緩緩溫養少爺的識海。
可沒想到終究還是被她這個來歷不明的幽姬姐姐給提前破壞了。
若非幽姬的有意引導,少爺的神魂本不該提前被喚醒,也不該通過粗暴的吸收妖魂的方式而蘇醒。
有靈眾生的神魂雖然本質上同源,但人妖魔三族終究有差別,貿然將神魂相融不僅難以維持本我,還會影響到外在軀殼,成為先前那幾名不人不鬼的妖人。
極陰教的人以為將自己與妖魂融合,就能避免被她熔煉為無垢元魂,可那只不過是她覺得他們太“髒”罷了。
以祁言為首的鎮魔司舊人,生怕自己也將他們給煉了,竟然自甘墮落墜入魔道,美其名曰要守護城外的兩個陣眼,實際上是信不過她罷了。
可她只是希望少爺必須以無垢之魂溫養的無垢之軀復活,不能有一絲一毫的雜質,完美無瑕,又怎麽無緣無故的殺他們呢。
唉,身為少爺的貼身小丫鬟,小煦又有什麽壞心思呢。
少女扭曲著,回憶著,享受著,眼裡先是有銀白之色上浮,而又有紫氣氤氳,反覆相爭,像是在爭奪身體的主導權。
可在就在二者廝殺之時,卻沒注意到另有一道金色光芒起於幽微,越來越盛,直至將二者包圍、絞殺。
幽姬姐姐曾告訴她,以她的神魂異常,再怎麽修行也不可能對抗明尊,反而會因修行越深越容易喚醒明尊法相。
想要避免被明尊法相侵蝕神智,就得另辟蹊徑分神化之,因此幽姬又傳她三神法。
一曰斬彭踞,去智留愚,是為癡,離作安小鈺。
二曰斬彭躓,好惡妄想,是為貪,化作安小煦。
三曰斬彭蹻,五情動邪,是為淫,作身安意暖。
原本這三神一心,若有一神被明尊所侵,便以另外兩神共同拒之,以此保住神智不滅。
然而,百年間,四象封絕不知為何被悄然泄露天機,使得明尊洞悉了忻水城方位,陰神潛入,身作明尊玉佛廟,率先切斷了她與彭踞的聯系,入住安小鈺。
明尊法相位被少爺的神魂碎片鎮於安意暖識海,明尊陰神佔據安小鈺,而其元神又與雲水娘娘真身對峙,尚有陽神化身不知所蹤,這也是安小煦不願意貿然出城的緣故。
然而,那不戒僧不知有什麽目的,像是一早便看出了少爺的異常,還沒來得及阻止,便被其帶到了明尊玉佛廟。
如此,她也就被陰神化作的安小鈺給發現了,也就有了後來少爺被幽姬牽引,提前察覺此間天地異常,以及被幽姬姐姐可以注入妖魂,識海提前修複,宿彗早覺。
安小煦幽幽的歎了一口氣,為何總是事與願違呢?
不過,不論是幽姬姐姐還是那個蘇紫兒都沒想到,自己真的是貨真價實的陰神呢。
修行者交感天地、感悟大道後會凝結出一枚紫府道胎,當這枚道胎被先天一炁催熟後,破胎而出的便是陰神。
安小煦摸了摸自己的眉心,再睜眼時,眼底已經全是如同陳長安神魂碎片一般的金芒。
生長於斯,至於天啟二十四年也不過十數年,不曾修道,她又有什麽感悟?
於是便將那段令她懷念的歲月凝作道胎,入主彭躓,裡邊有她也有少爺,於是便容不下其他的東西了。
這樣一來,即便是幽姬姐姐動了什麽手腳,蒙蔽自己的五識,她其實也一清二楚呢。
忽然。
安小鈺轉頭虛空凝視著沈府大門外。
一襲白衣駐留許久,反覆捏了捏白霞,凝視著沈府大門。
“賤人!”
安小煦臉色陡然一冷,撐起身子,大紅的鴛鴦被便從她雪白的身體上滑落,波濤洶湧間,將那兩隻小鴛鴦抖動得栩栩如生。
余光瞥見處,安小煦使勁一抓,將兩隻小鴛鴦揉捏住,像是要將它們撕碎!
“賤人!你既離開了,還留這種東西作甚!”
少女的胸膛劇烈起伏著,黑氣縈繞的臉上滿是猙獰之色,她咬牙切齒,眼裡滿是恨意以及……嫉妒。
俄而少女又像是想到了什麽,翻滾之下將鴛鴦被牢牢裹緊,臉上由冷轉熱,再次露出笑容。
“哈~哈~哈~”
安小煦輕輕咬住一根指尖,手裡繼續向下探著,臉上像是熟透了的柿子一般要擠出了汁,嘿嘿的笑著。
沈府外,沈心瑤開始走向沈府。
房間內,少女也開始扭動起來。
沈心瑤越來越近,安小煦扭動的幅度越來越大,空氣裡漸漸的有了一絲潮濕以及奇怪的……腥味。
嗒——————
白靴踏下。
沈心瑤終於踏入大門內,看著一臉高興的福伯,淚流滿面。
安小煦終於抵達極樂境,懷念少爺身體的感觸,淚眼模糊。
“哈~哈~少爺~少爺,快來~快來吃了小煦。”
迷離的眼裡全是暖色的帷幔,沸騰的識海裡卻是她一口一口將少爺吃下的刺痛回憶。
安小煦捏著已然浸濕的大紅鴛鴦被,蜷縮著,扭曲著,兀自笑著。
最終
無語凝噎。
…………………………
橫亙億萬星辰的無垠虛空裡,一條巍峨雄偉的七彩神龍盤亙在虛空中,如同參天巨牆般圍著一座城。
虛空另一邊,有一無邊偉岸的玉佛法相,手作拈花狀,面帶微笑的盯著那座城。
“你—攔—不—住—本—尊。”
仙音嫋嫋,無垠的虛空中回蕩著尊者宏大的佛音讚唱。
神龍的身體繞著忻水城緩緩扭動,發出七彩光芒,將佛音抵禦於外。
她翻了一下淡金色的瞳孔,像是翻了一個白眼。
本就沒怎麽想擋,何來阻攔?
近千年的追尋,如今終於要到了終點,她現在的心情可美得很。
玉佛不以為意,手中變換了手相,作天魔狀,下一刻已換上了另一幅容顏。
“嘻嘻,好姐姐,為何你的元神正在消融?怎不分與妹妹一些,這可好叫妹妹傷心呐。”
“唉,好姐姐,咱倆在這鳥不生蛋的地互相瞪了百年,就不能放妹妹進去嗎?”
“妹妹就看一眼,別的什麽都不做。”
玉佛或者說天魔玉女自顧自的笑著,而後又憑空跳起了舞,舞姿輕靈而又妖豔。
她手一伸,便有一條小型星帶如同霞帔一般披在她的嬌軀上,圍繞她旋轉。
又挽手一拈,摘了幾顆小行星比作七彩的鈴,在她身旁震動。
七彩神龍像是厭倦了她的嬉戲,伸了一個懶腰,於是風從雲動,有白霧頓起。
俄而神龍從雲中探出頭來。
昂————————
霎時間,無數細小的塵埃碎星全都在無聲間被湮滅一空。
玉女手捏蘭花,止住崩遠的法身。
她眼睛咕嚕一轉,調皮的又眨了眨眼睛,笑道:
“姐姐是不喜歡妹妹這舞?妹妹還會唱戲嘞。”
於是玉女又朝掌心吹了一口氣,化作兩團人形,而後有兩個白色小人交頸於上,互相摸索。
天魔妖音,欲念漸起,於無聲中自七彩神龍的心底響起,即便閉眼不看,畫面也自腦海裡自然浮現。
玉女含羞獻禮,嬌聲唱道:
“好你個陳長安!吃著碗裡的瞧著鍋裡的!”
“姐姐如此待你,你卻如此作賤於她,當真是不……不知廉恥呢。”
玉女聲情並茂的唱著,手中小人便變換姿態,惟妙惟肖,宛如真人。
欲念起於心中,雜音、欲音、喘息以及各種碰撞聲盡入她心底。
玉女雙手將其捧於身前,像是邀功一般笑著:
“好姐姐,你看妹妹唱得可好?”
七彩神龍蜷縮回去,像是打了一個哈欠,諸念浮心卻不為所動。
就這?
不過,下一刻她那淡金色的瞳孔裡卻浮現出一絲……古怪。
只見玉女嬌嗔了她一眼,再吹一口氣,立刻有另外兩女加入其中,一時諸般亂相橫生。
可無論她怎麽賣力表演,神龍都不為所動,於是便委屈的在虛空中打滾,像小孩一般撒嬌,碾碎了無數細小“塵埃”。
“哼,姐姐你便是不讓我進,我陰神陽神皆已潛入,到時候妖禍一起,你還怎麽攔住妹妹?”
玉女接著又蹦跳了起來,調皮的將一顆小行星踹走,提議道:
“不如姐姐隨我一同入主九州,打爛那個臭婆娘的臉,反正這些年她也不待見姐姐,不如隨我一同反了?”
“況且姐姐的元神不斷衰落,而妹妹的元神可是完好無損嘞,不值得為她賣命。”
七彩神龍垂下眼簾,像是要開始休憩,眼底浮現一抹嘲諷。
“元神?”
神龍心裡嗤笑一聲。
入夢之人成了夢中人,唱戲之人真成了戲子,這天下真是好一場笑話。
老妖婆裝嫩,瞧著惡心。
…………………………
紅衣女子忽然停了下來,皺起眉頭看向雲水廟方向。
“瓶姐姐,你在想什麽?”
“二護法,怎麽了?”柳志誠停下腳步,好奇的詢問道。
越婉兒乜了他一眼,叮囑道:“我離開一會兒,你留在這等我。”
柳志誠愕然點頭,便見紅衣女子憑空消失。
“賤人!”
柳志誠惡狠狠的在心裡暗罵了一句,自小就被族中悉心照料的他什麽時候受過這等委屈?
連老祖宗曾經降服的陰神都被他早早煉化,邁入化神境是遲早的事,這女人竟然敢威脅他!
柳志誠陰柔的臉上忿忿不平,忽然他心神一緊,警惕的看向前方處。
只見一陣黑煙落於地面,化作一名灰白色的女子。
“魘魔?”
柳志誠伸手一招,將魘魔掐在手裡,感覺到一陣熟悉的血脈氣息。
“你身上有老祖宗的氣息,你知道他在哪?”
槐夢冷冷的看著這張與夢中的漁夫一模一樣的臉,有些呆愣發神。
柳志誠臉色凶惡,怎麽什麽臭女人也敢對他甩起了臉色?
不論是那個一路追殺他的沈家人,還是紅衣女人,竟然連這個紫府境的小魘魔也敢輕視於他?
他眼中血色一閃,化作一道血魂印記,打入了魘魔的識海中,竟一路暢通無阻,毫無阻攔。
柳志誠臉色一喜,以為是自己功法精進,便將魘魔扔到地上,踹了她一腳。
“蠢東西,回答本座。”
魘魔感受到柳志誠腦中所想,漆黑的眼中有了一絲情緒和了然,竟然笑道:
“回尊上,奴婢知道。”
柳志誠愣了愣,自己這血魂之術竟然恐怖如斯?雖然被種下血魂的人不能反抗其意志,但通常也沒有這麽立竿見影。
若是等他晉升化神境,即便沒有噬血珠,也能以血魂印記將他人煉作自己的血屍。
待到陽神便能更進一步,將自己的每一滴血都煉作血屍,到時候便可憑借陽神之身化萬千,獲得滴血重生的逆天神通。
不過興許是一路憋屈所致,柳志誠此時心頭一陣暢快,大聲笑道:
“說!”
“奴婢隻知那處在一間廟裡,不如讓我為尊上帶路?”
柳志誠斜眼看了她一眼,裝作思索了一下,欣然點頭。
槐夢雙眼低垂,無比恭敬,而後化作一縷黑煙朝著明尊玉佛廟飄去。
柳志誠感知之下,竟然發現自己之前感知的兩道血脈氣息竟然已經快要走到一處。
“嗯?真是天助我也!哈哈哈!”
…………………………
伴著一路清風,陳長安抬起腳步,邁入明尊玉佛廟。
首先看見的是在玉佛下打坐的不戒僧,在其身前則是一名相貌普通的漁夫。
陳長安抬眼看了一下玉佛,竟然發現其像是變成了安意暖的模樣,嫵媚的朝他笑了一下。
他眼睛微微眯起,又看向臉色淡然的不戒僧,見其功法,腦海裡浮現出一絲久遠的回憶。
“持戒僧?”
“阿彌陀佛。”
不戒僧口誦佛號,身子卻牢牢盤坐於地。
“恭喜施主,終於宿彗得醒。”
陳長安搖了搖頭,見不戒僧全身竟浮現出淡淡的佛光,隱隱有一尊法相虛影時不時在其身後顯現。
“未成陰神,尚且算不得覺醒宿彗。大師可是早就知道了?”
不戒僧搖了搖頭,扶手一揮,將身前掃出一片乾淨的空間,示意他請坐。
“有大神通者為施主遮掩天機,小僧起初並未看破施主的身份,而是因另一人之故。”
陳長安見漁夫泥丸處有神識波動,尚需一刻鍾醒來,便橫劍膝前,正襟危坐。
“大師可是說我家丫鬟。”
不戒僧點頭,肅然道:
“施主可知她究竟是何人?”
“不知。”
“施主可知欲界?”
陳長安搖頭。
不戒僧垂下眼簾,雙手合十,輕聲道:
“欲界之主,天魔妖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