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以西曾有一州,名曰西極州。
西極州尚佛,一州之內處處皆是佛堂寺廟,鍾樓林立,香火鼎盛,百姓皆以佛為尊。
後來在佛門釋修的入世之下,廣布佛法,傳誦經文,及至四海九州之地,信徒甚眾,由是以一州之地相抗道門三州,佛道昌盛。
可好景不長,以佛門釋修墮入魔道為始,幾乎是在一夜之間,整個九州皆陷入妖魔亂相。
而即便如此,除卻中州之外,其余七州或各自為戰,或避世修行,或火中取栗妄圖坐享漁翁之利,致使生靈塗炭。
值此之時,武皇橫空出世,力壓九州,憑一己之力蕩平群魔,硬生生打爛了整個西極州,使其淪為如今的化外西境。
也便是在此事後,武皇拘壓天下妖魔鎮於西境化魔池中,敕令佛門祖庭爛陀寺度化群魔,一日未度群魔,便一日不許入境傳法。
起初爛陀寺還心存僥幸,想著度化群魔,可隨著時日越久,渡化的妖魔沒多少,墮入魔道的高僧卻越來越多。
由是爛陀寺舉寺搬遷,余下僧人自立為爛柯寺,名曰持戒僧人,世代鎮守化魔池。
陳長安腦海裡自然而然的浮現出關於此事的些許殘殘憶。
“大師此言何意?”
“釋門之難始於佛入魔道,其中又以域外天魔為甚。”
陳長安看著不戒僧臉上的刀疤,若有所思道:
“大師是說當初佛門滅頂之災便是因我家丫鬟而起?”
“非也。”
不戒僧眼神平靜,道出辛秘。
“佛門受難之時,欲界尚無主,唯有五位天魔尊擾亂眾生。及至千年前,才有天魔妖女稱他化自在,自成一天,統領欲界。”
欲界向來有六天之說,分別為天王天、忉利天、夜摩天、兜率天、化樂天以及他化自在天,一天便是一界,可唯有他化自在天始終空缺。
陳長安不為所動,敲了敲劍柄。
“大師究竟想說什麽?”
不戒僧口誦一聲佛唱,微微低下頭顱,回想起百年前群魔破開化魔池、為禍西境的回憶,垂下眼簾。
“他化自在便能化身萬千形萬千相。”
陳長安皺眉,他向來不喜歡打機鋒。
“大師可否再說直白一些。”
“咳,這個問題便由在下代為解答吧。”
回答陳長安的是不知什麽時候已然蘇醒的漁夫,或者說極陰教教主的一縷陽神化身。
“多謝兩位救命之恩。”
漁夫咳嗽幾聲,緩緩從地上爬起,坐到兩人一側,而後看向陳長安,慘白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笑容。
“陳長安,你可知聖子?”
“你知道我?”陳長安凝眉看向他,略微打量之後體內竟有什麽東西與之共鳴。
“我之前宰了個名為柳興的人,從他嘴裡聽說過聖子。”
漁夫聽見自己後裔被殺,也沒什麽反應,平靜道:
“聖子原本是作為明尊降臨之用的容器,乃是我極陰教潛藏九州,找了數百年才找到的無垢之軀。”
“可到頭來,我極陰教不過是明尊或者說天魔妖女手中的一枚棋子,為她遮掩天機而用。”
“所謂聖子不過是幌子,天魔妖女早已轉生九州,便是你家丫鬟安小煦。”
陳長安聞言皺起眉頭,先是看了一眼沉默不語的不戒僧,再看向明尊玉佛,不解道:
“既然已經轉世成小煦,那這明尊玉佛又是什麽?”
“天魔妖女何其偉大,有九州法則壓製,她不可能以完整的元神本源轉世,因此只能分出一絲元神本源送入九州。”
漁夫像是想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情,繼續說道:
“原本她是要等到轉世元神蘇醒,引入淵界妖魔,以忻水城作為起點,入侵九州。”
“以你所說,即便是她一絲元神本源,小煦也不該抵抗得了才對。”
“那便是因為你了。”
“我?”
漁夫笑而不語,抬眼朝門外看去,片刻後才悠悠說道:
“我雖不知你如何修到了金丹境,但你全身除了憑空生成的竅穴外,是否無一能夠連接成脈?”
“願聞其詳。”
“咳咳,你家丫鬟為了造化血脈經絡,要強取我柳家血脈神通。逼得本座不得分魂數千斷尾求生,可如今也隻僥幸留下本人一縷陽神,當真是好手段。”
“造化血脈經絡是何意?”
“陳長安,你認為你是什麽?”
陳長安眼睛一眯,手掌按上赤雪,冷冷道:
“你不覺得你的廢話有些多了嗎?”
“稍安勿躁,年輕人,給我這種老東西緩口氣的時間。”
察覺到有股至陰至寒之力,漁夫眼神一滯,正色道:
“你可知,人族修行,即便是到了元神能萬劫不滅的大道之境,也不會輕易舍去肉身?只因人族既受軀殼所束縛,也因軀殼受到大道法則的青睞,若身魂不一,便會遭到天譴。”
“而我曾親眼見你神魂湮滅,肉身崩毀,安小煦竟然要讓你這種死得徹徹底底的人重生,你可知這是何等的荒謬?”
“所謂差之毫厘謬以千裡,神魂與軀殼互為憑依,有一絲一毫的差距都不為上天所容,而你身體的肌膚全都是她憑空觀想而成!”
“如今只差我柳家的血脈天賦,為你勾經畫脈,你便能無垢而生,當真是羨煞我等的滔天福運!”
陳長安眉毛微動,察覺到一個詞,喃喃自語道:
“至明洞幽,至清無垢。不受諸般疫病邪瘴,不為諸念心魔所困,天心自成,無上道胎。”
陳長安垂下眼簾,閉目回憶。
似他這種“死人”,尋常能夠重塑肉身的天材地寶如玄真山的人參果也不見得能完全契合神魂。
於是安小煦便要以至清至明的無垢之軀無垢元魂避免他重生後遭受天譴。
陳長安蠕動了一下嘴唇,小片刻後,才最後問道:
“即便你是極陰教教主也不該能得悉此間所有事。”
漁夫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而後捂著肚子,像是笑出了眼淚,大笑道:
“原本我到死都不可能知道的啊,即便本座曾經為陽神又如何,在這些尊者大能面前也不比螞蟻強壯多少。”
“可偏偏你家丫鬟,她是個瘋子啊,這些可都是她自己親口說的,哈哈哈。”
陳長安以手撫劍,細細的摸索著赤雪劍鞘上的紋路。
眼底是安小煦日日夜夜的擁抱,耳邊是她年複一年的獨語呢喃。
這時。
廟門口處突兀的傳來一聲輕笑。
一臉陰柔的柳志誠過門而入,見到是兩名普通的金丹和一名普通中年漢子,心下一松。
感知片刻後,他又微微一愣,迷惑道:
“魘魔,你說的便是這地?他們倆都是老祖宗?”
陳長安伸手握住赤雪,輕聲說:
“你還在等什麽?”
漁夫如夢醒般望向廟外,看見熟悉的女子,朝她笑了笑。
“等一個人。”
陳長安點了點頭。
漁夫便華虹而去。
槐夢呆呆的看著一道虹光從自己的身體穿過。
柳志誠隻覺一道虹光灌頂,再睜眼時,疑惑消而笑容現,笑道:
“陳長安,你還在等什麽?”
陳長安拔劍出鞘。
“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