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明完全沒理會,他只看著白骨。
白骨臉色越來越黑,手正不斷顫抖,劍越來越拿不穩。
“唉!”
千明感覺自己還真是心軟。
手起劍落。
一顆頭顱飛起,滾動到一邊。
白骨看著漫天血雨,心臟停跳好幾拍。
之前各路王子,有的是白骨出手,有的是千明出手,至於其他琉璃軍,倒是沒人敢動這個手。
可這個王子不一樣,意義很不一樣。
“祁連國算是亡國了。”千明說出他的心聲。
“您是這樣認為的吧?”
第二句話把白骨的頭硬生生拉起,一絲僥幸衝上腦海。
難道?
沒有難道,白骨再次被砸入深淵。
“只要還有一個自認是祁連國的人存在,祁連國自然就不會亡國。這片大地上有不少英才,自然有人能撐起來。”千明瀟灑地說著漂亮話。
“比如說你?”白骨感覺自己踩入一個陷阱,已經深深陷進去。
“比如說我。”
“小公子!”
“小公子!”
外圍琉璃軍不知道發生什麽事,但都興奮地呼喊起來!
果然“小公子”會帶來奇跡!
“閉嘴!”一聲低吼鎮壓全場。
像是巨型惡犬磨牙前那一聲嘶氣,低沉,聽得人小腿發癢。
“你騙了我,目的就是這個皇位?”白骨閉眼,眼眶微微濕潤。
他感覺自己死了一個兒子。
“每一個王子死的時候你都在場,你都見過。可哪一個你有意見?”千明照例用王子衣袍擦乾淨長劍,“我只是沒提醒你,有可能所有王子都不合格這件事。”
“大人,是你狹隘了。”
“江山代有才人出,不是皇室又如何?千年之前是什麽朝代?現在又是什麽朝代?給別人一點機會嘛!”
“除了你。”白骨緩緩張開眼睛。
氣息彌漫開來,那是“白骨”。
“可以,我發誓。”千明鄭重其事。
反正他也沒想過留下來。
可他越是言語鑿鑿,白骨越是憤怒,心底愧疚的火苗靜靜舔舐胸口。
他最愛的兒子毀滅了他最忠誠的王國。
“不夠!”
“大人想我怎麽保證?自盡?”
“殺了我。”
“您這就強人所難了,將軍大人!”千明理解白骨意思。
弑父之人,不忠不義不孝,自然沒法當皇帝。
同時,也是一次性結束兩人間的相互折磨。
“你應得的,也是我應得的。”白骨氣息變得平穩悠長,長劍斜指,幾萬琉璃軍恍如背景,他眼裡只有千明。
劍身幽藍而有絲絲橙紅,像是鍛造時曾飄落幾片楓葉。
名為夜惑。
千明沒有扭扭捏捏,手裡霜歎微微挑起:“大人,還請手下留情。”
白骨眼底一絲火光浮現,身體忽顯一層潤澤晶瑩:“別廢話了,我知道你也將琉璃功練到極限。很好,不管是誰活下來,這門武功是傳下來了。”
他又看一眼霜歎:“我曾做過一個夢,夢裡琉璃軍被擊碎,我就是死於這把劍,不過不是你。”
千明內心一驚,他聯想到丹芹。
就是這一分神,夜惑劍鋒閃爍,下一刻就刺到千明身前。
“吱吖!”虎口下意識動起來,劍身斜挑,尖銳在耳邊響起。
千明皺緊眉頭,牙都酸了。
“你的心思太多太雜!武學之道,在精,在純,在誠。要想走上去,以後總要戒掉這種鬼蜮伎倆。”仿佛回到當初學武時期,白骨一劍落空就借力彈開,重新穩固架勢。
千明隨手挽個劍花,放松手筋——剛才格開的那劍太僵硬了。
等等,他環視周圍,幾萬琉璃軍沒有神采,沒有言語,連身體都開始變得透明。
大地從遠方漸漸變黑,一點點蔓延過來。
速度不快,但帶著一種不可阻擋的味道。
他明白,這裡就是回憶的終末,最後一幕。
“又在發呆!”夜惑刺來,被霜歎再次用劍尖挑開,點點火花散於空中。
時間不多了,白骨看見千明眼裡同樣燃起兩束白色火焰,滿意地點頭。
從千明拔劍那一刻,祁連國就和他們再也沒有關系。
可既然招呼打完,那就該動真格了。
千明的劍,帶著一種飄忽,大部分時間都在主動進攻。
斜刺、上挑、歪戳,永遠從最邪門的角度飄來,滑動間不帶起一絲風聲。
即使在回憶裡,他訓練也會配合著功德與神遊。
而白骨則相反,橫架,直斬,豎劈,大開大合之余,以防禦為主。
“你這劍法也不知道是怎麽練的,走得太歪了。”白骨對著臘梅般斜伸過來的顫抖劍尖就是一劈,震開霜歎的同時,右肩前探,以僅僅半寸的間距發力,一個半成形貼山靠狠狠撞向千明胸口。
千明手中長劍趁勢一轉,躲開,同時左手抬起,骨骼彈響,拳頭轟出。
剛好撞上白骨朝後的一肘。
兩人一觸,同時彈開。
“行走江湖,我也隻學過那麽一兩式,連劍都才練幾個月,只能是什麽方法有效就用什麽。在改了,在改了!”千明雙手握劍,右腳在前,擺出一個初學者常用的劍式。
白骨並沒有對話裡的信息表示疑問,他越發嚴肅,像是一個老師傅:“我不懂江湖,但琉璃功是光明正大的功法,它帶的劍術也是光明正大的路子,你要練這個,心思就得放正。”
話音剛落, 猶如驚雷劈落,一絲藍色光芒先顯,然後才是霜歎的劍身帶著凌然劍氣轟然斬下。
“像這樣?”千明問道。
“像這樣!”
幽藍浩瀚,但突然就多出一分灼熱,夜螢煌煌如大日,後發先至。
同樣的劍式,劍意卻是霸道十足。
劍鋒交錯。
兩對燃著同樣琉璃火的目光對視片刻。
兩人同時用力彈開,又同時進攻。
白骨的劍意沉穩而謹慎,帶著一絲不容置疑。
千明則是在慢慢調整,白骨看出來,他的劍意正在調整,升華。
幾個月裡關於劍的理論和實踐在千明腦海裡回蕩。
他的劍不再顫抖,邪氣正在褪去。
哪怕同樣的斜刺,但已經不一樣。
可那是什麽?
不是速成的奇招怪式,也不是白骨的霸道威嚴。
那是他自己選擇的路。
突然,一劍恍如春風快意,又如夜月飄渺。
白骨笑了。
他的劍慢了一瞬。
霜歎直直刺入白骨胸膛。
“行嗎?”千明劍不再顫抖,但嘴卻開始抖起來。
不知何時,連風聲都停了。
沒有太陽,也沒有大地。
漆黑的空間中只剩下兩人。
“還行,入門了!”白骨後退一步。
他細細看著眼前這個兒子,幾個月也學不會的東西,在生死間的這一刻終於質變。
“謝謝......義父!”
千明看到的最後一眼,是白骨從指尖開始,整個人散落成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