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海已然知曉,山海二字對應界名山海,因為天師府於福地龍虎山舉行的大蘸喚做羅天,對應網羅諸天之意。
此時法壇上散開磅礴氣機,紫象真人身影恍若映在眾修靈台,變得頂天立地,手中木劍似是牽動天意,一舉一動都有玄妙晦澀道韻。
白海心中一凜,知曉這是真人正在施展‘禹步’,相傳是天地渾濁不清,萬物靈性不明時,有古仙得道,創下此種道法。
繼而生靈可憑此感悟天地,不必苦尋飄渺至性,仙道之路也從此始。
如今修士有無數法門可選,鮮有再修行‘禹步’者,畢竟其雖是古仙法,可在明性納氣一道中也不算甚出色法門,故常常隻用來祭祀天地所用,以示道脈延續,後人未曾辜負先賢。
但由紫象真人使出,卻能輕易勾連天地,更讓眾修士武夫安然進了入定境界。
白海沉浸於此中玄妙,耳中逐漸聽聞一道誦經之聲,似是在傳道,但聽不清明。
這是紫象真人的道音,聲如梵鍾,絕對是一等一的真法,可惜道韻自晦,納氣道士雖能聽見,但難以聽懂,只能心生些感悟。
不過這些感悟就已彌足珍貴,白海便能發覺自己心性逐漸圓潤,納靈機以化氣的修行又輕易幾分,這便是丹成真人講道高妙所在了。
山君令中的《玉成子講靈寶華法》聽得清楚,是因為那是玉成子在神智清醒時留下的傳道手段,宗門修士但凡不曾入魔,皆能細細品味。
青尾子雖說其不算珍貴,只是一道真人傳承,但所謂的一道傳承,已足以讓多少種符真修心動,又是多少旁門納氣畢生不曾聽聞過的機緣。
難怪旁門納氣不顧風險亦要參加大蘸,光是聽聞道音便不負此行了。
白海一邊感悟紫象真人道音,一邊想些往事,他生性如此,畢竟入宗時還被評為‘心思雜亂’。
又兀地睜開雙眼,發覺自己浮在高空,俯觀這偌大西州城,似是對自己用了封正寶術。
白海心中一震,又看出眼前與封正寶術所見不同,遠沒有那般清晰,亦不能感受到天地間種種氣機,只能算是換了個視角,對尋常修士可算勉強體驗了一把陰神出竅。
正待他琢磨紫象真人此舉何意時,耳中晦澀道音倏然變得清晰,隨後化作一聲莊嚴清喝:
“乾羅答那,洞罡太玄,斬妖縛邪,度鬼萬千!”
眼前朦朧西州城頓時如沸油初滾炸開了鍋來,一條條或是左道,或是妖鬼之物的身影被紫氣勾起,連哀嚎都未傳出一聲,頃刻堙滅。
原來如此!
白海心中恍然大悟,道門大蘸除卻祭天祈福,更有除妖誅魔之意,紫象真人這一遭只怕將西州城又滌蕩了個乾淨。
畢竟道衛只會追查害人之流,若有暗藏城中手段高明者,不曾走漏聲息,道衛們也是無從查起。
加之今年大蘸又是提前舉行,甚至連旁觀者都未邀請,自然打了無數左道妖鬼措手不及。
可惜左道邪靈前期道行進展迅速,哪怕大蘸五年一次,只怕下次亦會冒出無數,想剿滅乾淨,實在太難。
凡人瞧不見真人手段,但也感覺空氣清新不少,連帶身心都變得舒暢,城中一時喜氣洋洋,白海正饒有興致地看著此景,又聽得真人說道:
“城中邪氣已清,但仍需各位走上一遭秘境,此次秘境喚做‘舍離古刹’,
目標是其中‘佛魔’,無論生死,帶回愈多愈好,
此為功在千秋之舉,我代天師府先行謝過,且去罷。”
話音剛落,白海便發覺眼前視界變得虛幻朦朧,又有一股吸力傳來,心神連帶肉身便不自覺地投入其中。
......
人群熙熙攘攘,夾道兩邊,或翹首以盼,或興高采烈地大聲誇讚。
白海悄無聲息地落到道旁人群,他醒過神來,好奇地打量周遭。
本以為會徑直入了間破落古廟,然後就是與那所謂‘佛魔’交戰分出生死,不曾想會碰到這般景象。
他端詳身旁人群,把一旁的小娘子看的滿臉通紅,她輕啐一口以秀絹遮面,一會兒又扭捏轉過頭來,翦水秋瞳似要有話傾訴。
白海神色一正,開甚玩笑,自己豈是道心不堅之輩,隨後腳下輕點,如泥鰍般遠離那小娘子,佯裝未見後者幽怨目光,隨後又聽得一聲尖細嗓音,
“狀元郎甘露奉旨遊街!”
人群頓時前湧,尤其是其中的女子們,無論妙齡與否,均是臉色潮紅,不住地將手中手絹玉佩丟到街上,
“狀元郎且看我一眼罷!”
這是性格熱烈的,在人群中跳動,對著尚遠的隊伍高高揮手,
“書中自有顏如玉,但顏如玉也沒老娘玉!”
這是位有些過於豐腴的,一身珠光寶玉,神色高傲,在人群中生生擠出了好一片地方。
“能撿上我的手絹就好了......”
聲如蚊喃,這是最多的一種,隻敢藏在人群之中悄悄打量那匹高頭大馬。
見得種種,白海心裡倒是有些莞爾,這‘舍離古刹’有些意思,場景鮮活如同真在俗世一般。
所幸修為仍在,他便放出神識看向那狀元郎,瞧瞧是個哪樣風姿,能牽動無數桃花。
頭戴金絲冠,身披紫緞玉帶,騎著寶馬,牽馬之人是位朱袍大員,身後還有上百名官吏景從,確是氣場不俗。
此人長相白淨,不算有多俊俏,氣質卻極為出塵,如同山澗甘露,臉上又始終掛著溫潤淺笑,難怪能迷倒無數佳人。
甘露?
名字有些奇怪,倒頗為貼合此人,白海暗自點頭,這狀元郎才情模樣都是一等一,不愧是人中龍鳳。
那甘露安坐馬背,一路前行,言行得禮,不曾多看那些女子一眼,只是不住拱手道謝,沒多久便離開這條大街,鑼鼓喧天也遠了去。
人群意猶未盡,不少人跟在身後欲要繼續瞻仰其風姿。
白海倒沒了新意,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金榜題名雖是大喜,卻不是他所追求。
想到紫象真人所說的‘佛魔’,白海心生緊意,謹慎地在這不知是幻境還是怎樣的地方探查起來。
日色漸晚,總算找到一家廟宇,匾上寫著‘心罔寺’,有風吹過,將匾上一隻白色小蜘蛛刮到地上,苦苦掙扎。
白海想了想,一記靈寶真氣將其舉起,放回了蛛網上,隨後邁步入了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