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小人一路向下,卻是越滾越大。
原本這瓜皮小廝只有孩童大小,可當他滾到季白面前時,整個人已經如氣球般膨脹,竟然長胖了一大圈。
最起碼又增長二百多斤。
連同胖子肚臍前的扣子,都被肚子漲破,露出白花花的肥肉。
紅衣胖子的速度很快,那翻滾姿態,卻是危險又滑稽。
咣當——
滑稽的鬧劇,以胖子的面部與瓦甕親密接觸而落幕。
引得季白側目。
胖子距離近了,面目也看得清晰許多。
到了眼前,季白也看了分明。
可是這不看不要緊,看清了對方的面目,季白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甚至想要捂臉遮眼。
太醜了。
真的是太醜了。
他從未見過生得如此醜陋的人。
若單是胖也就罷了。
這眼前之物,明明人模人樣,可五官卻不正常地糾結一處。
在胖童子的嘴角,延伸一對細長的鼠須,在他突出的唇下,赫然是兩顆尖細並立的門牙。
竟真生了個抓耳撓腮的模樣,像是一隻肥碩的老鼠。
鼠須胖子從大甕上抬起臉來,季白看的分明,這胖子的額頭上,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腫起了幾個大包。
“誒呦喂——”
鼠須胖子先是痛呼三聲,臉色哭喪。
可他抬頭的功夫,見到一臉冷漠的季白時,便收斂了自己的神情,抬手握拳,抵住自己的面孔,遮擋自己的嘴。
“咳咳。”
鼠須胖子一邊尷尬咳著,一邊旋即起身,將衣扣系好,拍了拍落地的瓜皮帽子,將其重新戴在頭上。
雖然有些滑稽,可季白卻不敢小覷。
這眼前之人的聲音。
他倒熟悉得很。
畢竟才剛剛聽過,總不能忘了。
可不正是剛才那尖聲呵斥,追責問罪之人。
只是不曾想過,卻是這副模樣。
不過這胖子也是好運,從那高處跌將下來,居然不曾跌斷脖子。
又或者。
只是他故意如此,只是深藏不露。
季白腹誹。
畢竟自他蘇醒以來,所遇到的每一個人,就沒有一個是正常的。
就算這胖子醜陋了些,倒也習慣了。
“你幹嘛!?”
“怎麽這麽看我!?”
胖子和季白對視一眼,三角眼卻不由自主吊了起來。
只見他踉蹌起身,提了提腰間肥肉,勒緊有些寬松的褲腰,惡狠狠開口問道:
“是不是嫌我醜!”
“你猜。”季白皮笑肉不笑地回應道。
“少說廢話,我先問問你,方才殺了神差的,就是你小子?”
“是我殺的。”
季白盯著眼前之人,開口回應。
“你想怎樣。”
他表面不動聲色,可是掌心法劍,已經蓄勢待發,得以隨時斬出。
“嘿,牛。”
鼠臉帳房咧嘴一笑,露出滿嘴黃牙。
如此舉動,卻令季白心生疑惑:
“你來這裡,不是為那陰官報仇的?”
“一隻陰官而已,況且他的死活,和我又有什麽關系。”
紅衣鼠臉咧嘴一笑,牙齒泛出光亮來:
“你能殺他,自然是因為他有他的貪癡,是他廢物罷了,不礙你事。”
“我早就見他不順眼,連門都入不得,佔著個茅坑不拉屎的東西,活著做什麽。”
隨後鼠臉男人又撇了撇嘴,
“也不怕和你講了,從前我和他有排序之爭,就算你不殺,我也是要殺的。”
“你幫我宰了他,對我來說,倒是個好事。”
倒是個……妙人。
季白看著眼前醜陋的鼠須男子,不禁開口問道:
“不知怎麽稱呼。”
“嘿嘿,我入門尚淺,在這神府當個雜門管事,依舊保留俗名,咱家姓柯,家中排行第三,白子兄弟,可以叫我,柯三。”
“柯三?”
季白面色狐疑,嘴角微微上揚,想到某種令他忍俊不禁的事。
“怎麽?有事?”
“沒事,只是想到了些有趣的事。”
“說來聽聽。”
“只是家鄉的笑話。”
季白開口回應。
“不足掛齒。”
“那柯管事既然不是來找麻煩的,此前所說的,又是幾個意思。”
“容我細說——”
柯三聲音壓低,朝著季白抬起三根手指。
“我來此地,只是為了三件事。”
季白沒有開口,只是靜靜聽柯三敘說。
“第一件事,便是來接替燕三的差事。”
“燕三?”
季白皺了皺眉毛,心中生出猜想,依舊開口問道。
“燕三是誰?”
柯三卻不作答,而是抬起手,指向倒在地上的胖頭陀:
“謎駝子,謎老大,你見過了,生的是狂病,總是犯饑渴。”
然後柯三抬起另一隻手,指向一旁李叒:
“李叒子,李二姐,你也見過了,犯的是癔症,腦子不太好使,總忘東西。”
最後才敲了敲季白所在的大甕。
“剛才被你砍了的,便是燕老三,也是山鬼三,他被鬼手侵擾了魂,才變成這副模樣,犯的是口吃。”
“不過不要緊,你記不住他也沒關系,反正死人是沒必要記得住的。
柯三朝著季白開口說道:
反正他死了,那我現在就是第三個了。”
“我倒是不在意他的死活……”
“但他畢竟是此地陰官,娘娘不喜歡你這樣做,所以讓我來,自然是為了傳話。”
柯三說出第二條緣由。
季白目光閃爍:“娘娘?”
“是了,這都是三花娘娘的意思。”
柯三開口說道,音調忽然尖利:
“三花娘娘有法旨,教你速速離開鬼門關,下陰曹地府領賞!”
季白隻覺心跳漏拍,柯三接下來的話語,令他頓覺驚悚,猛地瞪眼。
手中法劍之術,幾乎無法按捺,就要脫手而出。
“誒,把手放下,別動粗,好好說話!”
柯三雙手舉過頭頂,好聲勸慰道:
“我說的陰曹地府,乃是娘娘的寢……”
“傳!”
那矮冬瓜搖頭晃腦,想要再說,空氣之中,卻傳來短促的爆音。
“傳——”
“算了算了。”
柯三張了張嘴,最終還是選擇換個話題。
“娘娘有心,不讓咱家說出口了。”
“那咱家就不說了。”
“至於這裡二位兄姐,自然有我照料,白子兄弟從我來時方位走,自然有人接你。”
“娘娘的意思,咱也不敢妄自揣測,你自是去了就知。”
柯三抬手指向來時的路,隨後從懷中取出一隻玉碗,朝著那胖頭陀的方向走去。
季白看了一眼柯三的背影,眼神微微眯起。
他剛剛叫了自己……
白子。
他竟然是知道,自己和那靈童之間交流的對話。
不過似乎當下,又不打算和自己同行。
那碗中之物,季白也覺相識。
倒是此前食過的,那活命的藥石。
“兄弟怎麽了?”
“還不快去,不然娘娘急了, 一會又要惹出是非來。”
聽到柯三的叮囑,季白思量幾個呼吸,點了點頭:
“好。”
他這樣想著,腳步卻是先動,抬起一腳,邁出大甕。
不對!
不好!
好快!
速度太快!
季白提氣輕身,強行止步,等他回味過來,發現自己當下已經跨越眾人,向前行有百丈距離,來到那出口之處。
這是……
那藥浴的功效!
季白稍稍平複心情,剛剛速度太快,此刻衣衫微涼,好似有冷風從經骸吹過,隻覺神清氣爽,氣力充足。
只是……
他抬起頭來。
那洞窟出口,卻是離地丈八。
自己應該,怎麽上去呢。
看上去,倒是有些難爬。
要不要嘗試,看看自己能不能跳起來,抓到那出口的邊緣……
季白剛想開口問那柯三,便聽聞頭頂傳來一聲異響。
他抬頭看去,愣了一下。
從頭頂窟窿處,竟然遞出一隻潔白纖細的腳掌!
那是個青衣窈窕的仕女,眉眼細長,生了個嬌媚的模樣。
正半蹲在出口的邊緣,望著季白。
“你且……”
青衫女居高臨下,似乎毫不避諱,朝著季白伸出了自己的手。
“上來再說。”
“噗嗤——”
原本為頭陀喂藥的柯三,手中的動作似乎停滯。
肩膀聳了兩下。
不知是哭是笑。
隨後將碗中的藥物,一股腦塞到謎子的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