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後借了些那青衣仕女手腳的氣力,方才攀上那洞窟的缺口。
他長舒一口氣。
方才浸泡那甕中湯藥後,雖然身輕如燕,卻並非盡善盡美。
面對這高牆之物,也是難以適應。
不過問題不大。
即使是負責的獵魔人,也會被一個台階摔死,區區山壁高牆,會成為季白的阻礙,也不是什麽大事。
自他醒來,遇到太多怪事。
手中抓著的東西,突然掙了一下。
“你夠了沒?”
昏暗的甬道,前方傳來女子的話語來。
季白抬頭,隻覺手中傳來氣力,正是那女人活動著自己的腳踝。
想要將他手中的之物抽離出去。
不過她幫襯季白一個大男人爬上高牆,似乎也耗費了不少氣力。
這抬腿蹬腳的氣力,好似也虛浮三分。
倒是沒有將足從季白手中抽離出來。
“……”
青衣女子沉默片刻,隨後低吟說道。
“可以放開了嗎?”
“打攪。”
季白方才醒悟,連忙松手。
放開了青衣女子的腳踝。
站起身來,審視眼前的女子。
雖然這仕女看似瘦削,可卻氣力極大。
僅憑一手一腳,便得以將自己拉到這洞窟通道裡。
雖然看著力竭,但也遠超體型,至少沒有她身子看上去那般纖薄無力。
“呼——”
青衣女子站起身,長舒一口氣。
只見她整理了一下身前松垮的衣袍,讓衣衫系得緊些。
隨後俯下身去,從隧道貼牆的位置,拾起一盞長明的燈火。
燈火長杆微微傾斜,照亮她的面龐。
映出溫潤無暇的面孔。
燈火幽幽,眉眼幽幽。
仿佛能洞穿一切。
此刻季白才見明他的樣貌來。
剛才隻覺這女子生得妖冶,皆是因為那匆匆一瞥,見得她的眉眼若蛇狐般細長。
可是貼得近了,才發現女子面貌,似乎反而秀氣些。
肌骨透徹,如水波無痕,並未沾染粉黛,反而透出幾分潔淨來。
乾淨。
這是季白的第一感受。
只是美中不足的,就是青衫女的雙眼。
她雙眼雖生得好看。
但卻無神。
常言道眉目傳情,只需一眼便知曉對方心意。
醒覺序列之後,哪怕四下昏暗無比,季白憑借那觀法的手段,已經能夠進行一定程度上的夜視。
再借之女子手中的燈火,確實看得分明。
這青衣仕女的眼神,卻帶著些許渙散之意。
倒是可惜了。
季白心中暗歎道。
這青衫女子的眼睛。
卻是盲的。
像是注意到季白的行為,女人的眼睛忽地咕嚕咕嚕轉動。
在某個瞬間,和他四目對視。
“你看我做什麽?”
青衣仕女好似嬌嗔一般,眼神分明是渙散的,可是在不經意間,卻又會凝聚一處。
她就這麽“看”著季白,和常人有些差異,倒顯得有些咄咄逼人。
盯著眼前的女子,季白隻覺寒毛豎立。
心中生出些許不適。
不過這倒不是因為驚恐。
畢竟此前面對詭異大妖,也可憑借一腔孤勇,隻身斬鬼,自然不是被這女子的眼神嚇到了。
只是覺得這情緒生得,像是有些莫名。
這青衫仕女明明身材纖瘦薄弱,可是卻好似生出某種氣場,倒是比那妖魔還要高了幾分了。
這或許便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季白也不知道這個形容對不對,但是此刻他就是這麽想的。
“算了,既然你願意看,那你就看吧。”
女人愣了一下,隨後輕哼一聲,像是有些不滿。
季白看著眼前的女人,忽然自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在一瞬間,好似看到許多情緒,從她的身上蓬勃而出。
耿直,直率,貪婪,好奇,凌厲,憎惡……
諸多變化的情緒,都通過季白的雙眼,被他一一看在眼中。
那種抽象的情緒,竟然被他一一分辨。
就像此前具象化的噤聲符咒。
在一瞬間,季白心中生出一種錯覺。
只要自己想,就可以像是剝洋蔥一樣。
知曉對方的一切秘密。
季白體會著自己的變化,看著別過頭去的青衫女子。
若不是憑借那觀法之能,辨識了那女子複雜的情緒,季白甚至以為女人此行此舉,乃是因為嬌羞。
“你的眼睛……”
他小心提問,向前小心一步,像是試探。
“莫要理會,一直都是如此的,你不必擔心。”
青衫女輕輕說道,見季白好似要來攙扶自己,卻是抬手婉拒,
“還有,我早就熟悉此地的路了,不用你來幫襯。”
青衣的娘子眼簾稍稍低垂,隨後轉過身去。
“時候不早了,公子可好上路。”
“呃——”季白自知她是在嗆自己。
“怎麽不動身?”
“你生氣了?”季白分辨著女子的情緒。
“哼。”
青衫女子頓了頓,忽然湊上前來。
兩人距離一時之間變得極近。
幾乎能夠體會彼此的鼻息。
這行為舉止,倒是極為大膽,讓季白下意識想要退卻了。
一縷幽香在不經意間探過鼻息,猶如清風拂面。
方才斬妖除魔的英雄漢,卻好似僵在原地。
“哥哥為何這般看著我?”
青衣仕女轉過頭來,雖然雙眼無物,可卻又好似見明,玩味似的盯著眼前季白,嘴角壓不住地邪笑著。
卻是語出驚人:
“你是憐惜我,還是想拿我找樂子?”
“想做那醃臢的事?”
“咳——”
當下倒是季白經受不住,連忙咳嗽遮掩尷尬:
“我沒這個意思,我就是……”
卻又欲言又止。
這女子行徑,倒是過於大膽。
本以為此世,該是循規蹈矩的守舊之處。
可是當下看來,卻多少有些禮樂崩壞,未必是他構想得那般迂腐。
“不是最好,不過……”
那女子輕輕開口,像是意有所指。
“你要是想,也不是不行。”
“等等……啥?”季白驚異。
“不過不是這裡,也不是現在。”
輕紗女子一句話,掐滅了季白的飛飛思想。
“這裡不方便,時候也不合適。”
“你若是個有情有義的,若是緣分到了,等你了結了娘娘那邊的是非,自可前來尋我,我姓柳,你要是不知道,倒時候你尋人問了便是。”
“只要你……”
青衣仕女盈盈起身,落瀑青絲輕甩,掃過季白鼻翼。
在某個瞬間,季白承認,自己倒是心動了。
他下賤,他饞身子。
倒像是激起千層浪來。
可是隨後他便見女人歪著頭,嘴角稍稍挑著:
“只是等下的時候,可不要落魄了。”
青衫女頭也不回,徑直走了。
將茫然的季白留在原地。
嘶——
竟然被她調理了。
季白卻是有些暗惱,可也不好多說什麽,看著兩側錯亂的洞府。
跟上了她的步伐。
不過……
什麽叫落魄?
等下又要發生什麽……嗎。
青衫仕女的話,倒是意有所指,像是話裡有話。
並非暗示醃臢事。
反而像是在點醒自己什麽。
可是這女人古怪,和那柯三一般,話裡三分真,三分假,剩下三分,全憑你去猜。
也不知是刻意為之,還是不好明說。
不過無事,遇山開山,遇水搭橋。
船到橋頭,自然直。
季白這樣想著,他的心底卻忽然閃過一句話:
“這一切都是三花娘娘的意思。”
三花……
娘娘麽?
季白在內心裡咀嚼著這個詞匯。
他回過頭去,看著欲行漸遠的囚徒之地。
回想著此前經歷。
一切事態,都指向了此地的主宰。
三花娘娘。
……
季白和女子一先一後,向前走著,路便更窄了。
不知不覺間,二人便來到密道的盡頭。
甬道悠長,如桃花源記所記山壁通路。
初極狹,才通人。
不過經過段路,前方的視野便開闊許多,四周變得豁然開朗。
像是從一個山窟,來到了另一個山窟。
可是依舊沒什麽天光投射的跡象。
顯然這眼下的境地。
依舊在那所謂地府洞窟之中。
季白環顧四周,好似是個廳堂。
在殘垣斷壁上,用油墨重彩,刻繪了什麽妖魔壁畫。
倒是瑰麗異常。
掃過壁畫,倒是見到熟悉的事物。
一隻藏在瓦罐當中的手。
……
壁畫上的……手?
看著那熟悉的東西,季白忽然想起此前刺殺的妖魔。
可是不知怎地,季白盯著那壁畫上的事物,卻好似心中有某種事物正在萌動。
隱隱地,他察覺有些不對。
這廳堂空蕩,卻好似並非如此。
女子停下腳步。
他也隨之停下。
角落裡,是破碎的牌子。
匆匆一瞥,季白看到了上面的字跡——
刑堂。
耳邊忽然傳來細碎的聲響,繼而聲音變得高亢起來。
嗖——
啪——
一道竄天猴衝天而起,隨後炸散開來。
藍綠色的幽冥鬼火,在這大殿的穹頂炸開,猶若星火流轉,散作星辰模樣。
火,照亮四方的光景。
原本空無一人的宗殿,忽然憑空堆滿了黑衣的宗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