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亭裡,一位三十五六歲的男子,怔怔盯著湖面發呆。
此人名叫韓童月,身材偏瘦,相貌英俊,穿一襲青色長袍。
他手中拿著一個木箱,出神地望著湖面。
此刻約莫寅末卯初,天剛蒙蒙亮,熱氣騰騰升起,碼頭停泊著十多艘遊船。
依稀能瞧見幾個零散的遊客。
韓童月環顧四周,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聽人家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都說臨安如何繁華,富貴惹人繚亂,怎的這西湖卻是一番淒涼光景?”
信步閑踱,隻覺霧氣越來越重。
韓童月長歎一聲,說道:“天公不作美,也罷,我既來到了西湖,如何不去遊玩一番?等牛皋哥哥來了,我再回來也不遲。”
將手中那木箱藏進邊上的草叢之中。
然後走向遊船停泊之處,清了清嗓子,喊道:“有人在嗎?我要坐船。”
聲音雖然十分響亮,便是對岸的路人也扭頭望了一眼。
但這碼頭卻沒有人回應。
韓童月隻得回到涼亭中去,繼續無聊的等候。
不一會兒,只見在眾多華美的遊船之中,一艘極不起眼,甚至有些破敗的小船,搖搖晃晃,一個五十多歲的老漢,睡眼惺忪從船艙裡冒出頭來。
那老漢眯著眼睛,四處瞅了瞅,並不見韓童月的人影,撓了撓腦袋,嘀咕道:“奇了怪了,方才明明聽見有人喊的,怎的看不到人了。”
老漢走到船頭,伸長脖子又朝岸上張望,尋思道:“活見鬼了。”
奈何天氣入秋,人都往臨安城裡的勾欄瓦舍聚攏。
遊山玩水似乎不合時宜,因此西湖人跡罕至。
作為船家,收入連旺季的一成都達不到。
老漢尋思了一會兒,還是相信自己沒有聽錯,青天白日,哪兒來的邪門之事?
一定是來了客人的,便即大聲喊道:“誰,是誰要坐船?”
老漢話音剛落,韓童月微微一笑,說道:“原來有人。”
碼頭離著涼亭一百來步,韓童月聽聲辨位。
隨即走出涼亭,縱身一躍,雙腳在在柳樹枝頭借力,身輕如燕,便即順風而起。
須臾之間,韓童月輕飄飄,落在了小船的船篷上,微笑道:“能載我到湖中轉轉麽,船上可有酒,天冷了,暖暖身子罷。”
那老漢站在船頭,目光始終望著岸上,加之霧氣朦朧,壓根沒有看見韓童月是如何過來的,但他的聲音卻又聽得真真切切,隔著幾步的距離,隻聞其聲不見其人,不免心中發怵。
老漢驚道:“誰,你是誰?你在哪兒?”
韓童月見船老漢東張西望,不禁嗤地一笑,說道:“我在你後面呢。”
便即跳到甲板上,發出咚地一聲。
船老漢戰戰兢兢回過身來,見是個三十出頭歲的男子,是個活生生的人,這才松了口氣。
忙拍了拍胸脯,連呸了三聲,以除驚嚇。
船老漢有些不悅,靠近兩步,厲聲說道:“大白天的,你好好的坐船便坐船,幹什麽裝神弄鬼來嚇我!”
船老漢畢竟心裡好奇,又問道:“你可把我嚇了個半死啊。怎的你在岸上說話,一會兒的功夫就到了我船上?你是怎麽上來的?”
韓童月聳了聳肩,微微一笑,說道:“這個是高明的輕身功夫,我使一個你瞧瞧。”
說罷,往後一跳,又穩穩當當站在了船篷上,任憑小船搖搖晃晃,韓童月隻一動不動。
這回兩人相距得近,船老漢看的清楚了。
但他卻不感到驚奇,反而神色焦急地大叫道:“哎呦,你快下來,這上面站不得人的,莫要踩塌了,我可是指著它糊口呢。”
韓童月咧嘴一笑。
心想自己就是站在纖細的柳枝條上,也不會傷它半分,何況你這粗糙厚重的船篷。
韓童月見到船老漢氣得漲紅了臉,便跳將下來,說道:“老先生莫要慌張,踩不塌的。”
船老漢瞪了他一眼,走到船艙中查看情況,確認過船篷的確沒有損壞,這才走出來。
心中已是不願做韓童月的生意了,便嘀咕道:“金人搶了我們土地,有能耐去殺幾個金狗,到我這兒來臭顯擺,算什麽本事。”
話剛說完,船老漢便覺失言。
如今宋金兩國已經議和,倘若這話被別有用心的人聽到,難免不被扣上一頂破壞安定團結的罪名,弄不好還要被關起來。
然而韓童月內功深厚,聽覺更是異於常人。
見他倏忽間神色暗淡,眉頭微微皺起。
韓童月淡然一笑,並未在意。
船老漢也疑心他已將這話聽了去,倘若傳到官府,給自己安個破壞議和的罪名,免不了牢獄之災。
想到此處,不禁打了個哆嗦,忙道:“有什麽好笑,我方才不過是胡言亂語罷了,你要坐船,我載你便是,你隻別胡亂說出去。”
韓童月見他面色惶恐,心想不就是殺幾個金狗嗎?有什麽好怕的。
當下隻覺得既好笑,又可悲,轉身說道:“你唆使我去殺金人,自己怎的不去?偏要躲在這天堂一般的江南裡偏安一隅,殊不知,國家興亡匹夫有責,能耐大有大的用處,能耐小有能耐小的用處,倘若大家同心協力,又豈會讓金人搶了漢人的土地?”
船老漢聽他言談之中,似乎極為在意自己方才的無心之言,但老漢卻不想和他爭辯,忙比個手勢,輕聲道:“小聲!小聲些!你想造反麽!你不要命,我還想活呢。”
韓童月無奈的一笑,說道:“你說的也對,幹嘛不好好活著,怕只怕金兵有朝一日打到江南來,到時候想活,也活不了啦。”
說罷,韓童月斜眼瞥眼船老漢,見他無動於衷,隻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
靈機一動,心想如果讓他看到嶽飛的背嵬軍將士,是何等樣的威風,說不定能鼓舞他。
他一人雖然微不足道,但一傳十十傳百,傳開了自有一股排山倒海之勢。
韓童月走到船頭,伸手前突右刺,接著又比劃著騎馬的模樣,雙腳夾鞍,一手持矛,一手勒住韁繩,嘴中低聲呐喊著:“衝啊!”
就這麽一比劃,船老漢微微一怔,尋思道:“此人莫不是個瘋子,我聽人說,習武之人,常有練功到瓶頸,不能突破,走火入魔的大有人在,看來此人也是了。”
心中暗暗叫苦,便下意識的退後幾步。
待到後來,韓童月玩得興起,奪過船槳握在手中,跳到船篷之上,兩腿夾著船篷,將船槳不斷往前揮舞, 小船搖搖晃晃,倒真有幾分騎著戰馬,在敵軍叢中衝殺一般。
船老漢連連叫苦,哀求道:“祖宗,你快下來吧,我的船小,可經不起你這般折騰。”
韓童月笑道:“這槳太粗了,也太短,不如鐵槍那般順手。”
船老漢見他胡言亂語,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唯恐自己的小船經不起這麽折騰,叫道:“你再不下來,我要去報官了。”
韓童月道:“我再使一招,便下來。”
說罷,雙手持槳,往空中一扔。
縱身躍起,接住船槳,往水面橫掃,只見原本平靜的湖面,頓時掀起一道巨浪。
船老漢隻瞧得目瞪口呆,呆呆站在原地,瞧著巨浪往湖心推去,不敢再說什麽。
韓童月跳將下來,把船槳放回原處,微微一笑,說道:“方才這一招,叫做橫掃千軍,在戰場上,那可是所向披靡呀,怎麽樣,現在知道我是什麽人了吧?如何,心中是不是很震撼,有沒有一種向往的衝動?”
這時,船老漢方才想起,剛剛他所做的那些匪夷所思的動作,又是衝啊,又是殺啊的,腦中出現了個念頭,隻覺渾身戰栗,顫巍巍地說道:“拐子馬,鐵浮圖,原來你…你是金人!”
韓童月張大了嘴巴,不禁大吃一驚,心想自己模仿的背嵬軍,不能說一模一樣吧,形態上怎麽著也得有八分相似。
這老漢瞧不出來便罷了,竟還本末倒置,將自己扮演的神勇無敵的背嵬軍,竟當成了殺人放火,無惡不作的金兵。
一時間啼笑皆非,不知該說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