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穿黑衣和紅衣,那麽就是趕凶屍!
趕凶屍,並不是為了回歸故裡,葉落歸根。
而是為了去殺人!
“原來你是邪魔歪道,難怪李榮興看了你一眼就急急忙忙跑走了,哈哈哈,因為他知道我已經是必死無疑了!”
程大壯看著那件猩紅如血的紅衣,不由露出一絲苦笑。
“噫,此言差矣。”趕屍人搖了搖腦袋:“我確實趕的是凶屍,也確實要借它們的手殺人,可我並非是邪魔歪道。”
“胡說,你操縱僵屍,又要殺人,又要將我披上紅衣,還說不是邪魔歪道!”
趕屍人笑了笑:“劊子手斬首囚徒,劊子手是惡人嗎?
斬業非斬人罷了。
同樣,我殺人,也只是避免他們再造惡業。
是在做好事。”
程大壯冷哼道:“胡說八道,都是你的一面之詞!我不相信!”
趕屍人笑了笑,“交情言深,君子所忌,不過我看與你有緣,告訴你也無妨。
你聽好了。”
趕屍人指著第一具紅衣凶屍說道:“此人名為彭武,徐州黃城人士,自小沒了爹娘,加入漕運幫派,一步步成為幫主,犯下十數起命案,手下亡魂近百,因為和縣尉有交情,黑白勾結,在黃城無人奈何得了他。
十日前被我斬於黃城依月樓。
那縣尉與其門下鷹犬的腦袋也被我摘了去。
整個幫派被我連根拔起。
相信黃城日後會太平一些。”
趕屍人又指了指第二具紅衣凶屍說道:“此人叫做李會,涼州葉城人士,父母溺愛,傍老三十載,父母欲趕其出家門,一怒之下殺父弑母,踏入邪道,創立魔教,短短七年內竟成為一方魔道霸主,手下死者數以萬計。
七日前被我斬於馬下,門下教眾樹倒猢猻散。
那些被困魔教的良善之人也全被我救出,分了盤纏,各自回鄉。”
“還有這個人,叫作朱薇,乃是拜劍山莊莊主的掌上明珠……”
程大壯冷哼道:“妖道,你的話我一個字都不信,要殺要剮你就來吧!我程大壯皺一皺眉頭就不是英雄好漢。”
趕屍人笑道:“不信就對了。
倘若對陌生人的一面之詞深信不疑,反倒奇怪。
不過我說得也確實全是真話,一字不假哦。,”
趕屍人一隻手摁在程大壯肩頭,一股柔和的力量傳入他的身體,迅速修複著他全身傷勢。
很快,疼痛不適感全部消失了。
程大壯深呼吸一口氣,披著紅衣站了起來,看著趕屍人趕著屍體,向遠處行去。
他連忙小跑過去,恭敬一拜:“小子程大壯,多謝閣下救命之恩。”
趕屍人停下腳步道:“不怕我是妖道了?”
“邪魔歪道怎會善心大發救死扶傷,就算閣下是邪魔歪道,救了我的命,便是我的再造父母,我也必須尊敬!”
“你倒是拎得清利害。”
“閣下!”
程大壯磕了個頭,說道:“江北雲澤縣城,李衙內魚肉百姓,作惡無數!
今夜我與摯友薑飛雲行刺殺義舉,無奈敗北!
薑飛雲飲恨而死!
我心亦不能平!懇請前輩能施以援手,將這惡賊就地正法,蕩除邪氣,留浩然正氣於天地之間。”
趕屍人沉默片刻道:“怎麽辦呢,我這個人最喜歡行俠仗義了。
看樣子不能拒絕你。
可是我又有要事在身,抽不開空。
不如……你替我將朱薇趕到江東拜劍山莊。
這樣的話,我肩上的擔子輕松一些,處理掉手頭的事情,或許有時間來幫你。”
“你可願意?”
“我……我願意!”程大壯仿佛下了極大決心,咬牙同意。
趕屍人笑了笑:“道不輕傳,但我看與你有緣,就破例送你一樁造化,趕屍的個中法門我會傾囊相授,你若是趕得好,我有重賞,若是趕得不好,我也不怪你。
只要你言而有信,將朱薇趕到拜劍山莊便可。
明白?”
“小子明白!”
“好。”
趕屍人微微頷首,拿出了趕屍必要的法器,以及口訣,傳授給程大壯。
程大壯連連稱謝,目光落在那具名叫朱薇的僵屍身上。
她身量嬌小,皮膚慘白如紙,臉型如包子,秀氣中帶點可愛,頭頂用紅色發繩扎著兩個丸子頭,睜著一雙無神的小鹿眼,圓潤飽滿天庭貼著一道黃色符籙,下半邊臉戴著銅錢面罩。
看樣子,她不過十五六歲,這麽小的年紀,長得又這麽圓潤可愛,實在不像是惡人,反倒像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趕屍人為什麽要殺她呢?
程大壯不敢多問,他只知道這次他必須完成這個任務,把朱薇趕進拜劍山莊,出色完成趕屍人的交代。
這樣才有一線機會,引趕屍人出手,解決李衙內。
否則憑他的貧寒出身,七尺微命,這輩子也沒有機會做到這件事。
程大壯和趕屍人談妥了後續事宜,雙手接過趕屍人遞來的地圖和羅盤,以及攝魂鈴、引魂幡,以及一包乾糧和水,開始了征程。
程大壯一路向東,穿過森林,蹚過小溪,涉過小河,翻過大山,終於在兩天后抵達了江東中心的拜劍山莊。
這一路能走得這麽快,全靠駕馭朱薇這具凶屍,她速度很快,可以帶著程大壯日行百裡。
而程大壯連日睡眠不足,先是找了個安全的地方睡了一天多的時間,才操使朱薇上路。
睡飽了的程大壯全身容光煥發,對完成任務有了更大的自信心。
他不敢在白天進城,畢竟自己趕著一具陰氣森森的屍體,而是選擇在了夜晚,抄小道進了城。
程大壯非常願意相信趕屍人是一個俠義之士,但他也懂得兼聽則明,偏聽則暗的道理。
萬一趕屍人說的全是謊言,輕信他的一面之詞,把紅衣凶屍趕進拜劍山莊,就會鑄成大錯。
應當先調查一番。
再決定是否把朱薇這具凶屍趕進山莊。
程大壯生怕弄丟了朱薇,牽著她白皙滑嫩的小手行走在夜晚的江東大街上,她一身紅衣本就很怪,再加上銅錢面罩,必然會引人注目,所以程大壯給她做了一點偽裝,用路邊撿來的麻布套在外衣,在用路邊撿來黑紗的遮蓋住她的面容,這樣看起來就正常許多了。
到了白天,也能出來行走。
不得不說,朱薇的小手很是冰涼。
程大壯牽不慣,松開了手,暗暗搖鈴,鈴聲輕響,她自然而然邁動腳步跟在後面。
不愧是紅衣凶屍,即便屍體僵硬,仍舊可以做到走路姿勢無異常人,足見其不俗。
和趕屍人分別的第三天的早上,程大壯帶著朱薇在城中打探消息。
轉了一天,程大壯也搜集到了不少有價值的消息。
那就是拜劍山莊莊主乃是一等一的仁人志士,樂善好施,俠名遠播。
莊內三千門客也是來自五湖四海的豪傑義士。
大玄仙域九州,靈氣充沛,滋生了許多妖魔鬼怪,不少妖魔偽裝成人,殘害百姓。
而江東之所以能夠太平無事,極少見到妖魔作祟,就是因為有拜劍山莊的存在。
城內治安良好,罕見強人匪徒,流氓地痞,也是因為有拜劍山莊的存在。
老百姓都對其讚不絕口。
果然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趕屍人的一面之詞不能盡信。
倘若程大壯聽了趕屍人的話,貿貿然把朱薇趕進拜劍山莊,不知道要死多少仁人義士。
拜劍山莊一倒,那麽這座城池恐怕很快會陷入動蕩,百姓的生活也將不再安定。
一座城連著一座城,假使江東動蕩,整個江州能安寧無事嗎?
朱薇這具凶屍極其凶悍霸道,路上程大壯已經見識過她的厲害,途中碰到豺狼虎豹,險些殞命,靠得就是驅使朱薇,保全他的性命。
程大壯原意只是想朱薇保護自己,擊退這些野獸即可。
但是朱薇一出手,這些凶獸立刻暴斃當場,足見朱薇實力高強,若是將她趕進拜劍山莊,恐怕整個山莊的人都招架不住,凶多吉少。
原本程大壯和趕屍人約定,七天后在江北雲澤城衙門碰頭。
他如果老老實實聽從趕屍人的話,驅使朱薇進入拜劍山莊,無論後果如何,成敗與否,趕屍人都會出手,斬殺李衙內,以及鷹犬黨羽。
現在已經是第三天了!
他必須盡早作出抉擇。
到底要不要把朱薇趕進去呢?
夜色清冷寂寥,程大壯孤身一人立在拜劍山莊的門口,面色糾結,目光落在朱薇身上,問道:“朱薇,你說,我到底該怎麽辦?”
她沒有回應,只是依舊死氣沉沉地站著。
突然,程大壯腦中靈光乍現,何必非要把朱薇趕進拜劍山莊呢?
不如驅使她去往江北雲澤城,以她的凶悍,說不定可以擊殺李衙內呢?
程大壯不由為自己的機智感到得意。
但同時他又有一個擔憂。
那就是七天后趕屍人會按照約定來到雲澤城。
到時候趕屍人見他爽約,說不定會一怒之下殺了他。
所以必須要快!
爭取在趕屍人抵達之前,回到雲澤城。
搶先一步,利用朱薇,襲殺李衙內。
程大壯一念至此,立即帶著朱薇離開了拜劍山莊,匆匆踏上返程。
遠處一棵大榕樹枝頭,隱藏在枝葉間裡的趕屍人眼露疑惑之色:這言而無信的小子!到底想幹嘛?
要去往江北,須經過橫亙在兩地之間的白龍山,這座山因為冬天下雪之時,白雪覆蓋宛如一條白龍臥伏在大地之上,故稱之為白龍山。
山上多猛虎。
繞開白龍山,要多走幾十裡路。
程大壯為了趕時間,依舊選擇和來時一樣的路徑,直接翻過了白龍山。
夜色涼涼,晚風瀟瀟,衣著單薄的程大壯不由感覺到了寒意,踩著滿地枯葉,行走在山野之間。
“朱薇,你冷嗎?”
她沒有回應,只是聽從鈴聲,跟在程大壯身後。
“吼——!”一隻猛虎突然從斜刺裡猛躥出來,張開血盆大口咬向程大壯的腦袋。
程大壯心頭一緊,立刻搖響鈴聲。
朱薇閃身過來,一掌拍在猛虎額頭,頓時整個虎頭宛如西瓜爆裂般炸開,紅白腦漿散落一地。
虎身躺在地上抽搐了兩下,沒了動靜。
程大壯看到虎屍,心有余悸,連忙搖響鈴聲,讓朱薇貼的自己更近一些,這樣更加有安全感。
朱薇身子冰涼冰涼的,散發著陰屍寒氣。
程大壯心道:冷些就冷些吧,總比小命丟了要好。
看著殘缺不全的虎屍,程大壯再次感歎起了朱薇的恐怖。
真不知那趕屍人到底用了什麽煉屍法子,居然能把這樣一個嬌小玲瓏,扶風弱柳的小姑娘煉得如此厲害。
這速度,這力度,似乎都遠遠勝過李衙內。
難怪李衙內見到趕屍人退避三舍,恐怕他連一具凶屍都拿不下,更遑論對戰趕屍人了。
再次親眼目睹朱薇的凶悍,程大壯信心大增,立刻加快腳步,去往江北。
後方十丈開外,吊在後面的趕屍人見到這幕,心裡尋思道:這小子,想用我煉製的凶屍去尋仇?
年輕人,你真的很有想法啊!
程大壯帶著朱薇回到江北雲澤程家村的時候,距離刺殺李衙內的時間點已經過去了整整三天。
這三天內,發生了很多事情。
白先生酗酒而亡。
程大壯的父親程凡獨自一人殺羊趕早市的時候,力不從心,摔了一大跤,一命歸西。
程家門庭破敗,附近的親鄰幫著操辦了喪事。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李衙內沒有找過來鬧事。
雖然李衙內見到了程大壯的長相,但是他不認識程大壯,而且那天晚上夜色很黑,加上程大壯是一個無名小卒,又碰到了趕屍人九死一生,李衙內便也沒有主動繼續尋找程大壯的下落。
因為他認為程大壯已經是一個死人,根本也沒必要去特地找尋一具屍體。
程大壯風塵仆仆而來,撲通一聲跪在棺槨前,淚流滿面。
“老爹!!孩兒不孝,來晚了!”
程凡的屍體需要停靈七日,屍體被打理得乾乾淨淨,穿著黑色壽衣安靜地躺在棺中。
家裡被布置成靈堂,牆壁北面牆壁上貼著一個大大的“奠”字,圍著一圈已經枯萎衰敗的白菊。
雖然家裡很貧窮,但是整個村子都很窮,大家都窮,窮也就不顯得刺眼了。
而且程凡也算開明,平時待程大壯都是嘴硬心軟,管教中不失愛意。
這樣好的父親,這個世道上已經不多見了。
看著父親的屍體,程大壯心如刀絞。
他已經從鄉親父老那裡得知了父親的死因。
最大的禍因是父親只有一條健康的腿,所以行動不便,才會摔死。
一切的矛頭,都被指向那位高坐府堂,權勢煊赫的大人。
“老爹,先生,冤有頭債有主,我必取李衙內之首級,祭奠您二位的在天之靈。”
程大壯重重磕了一個腦袋,再起身時,眼神無比冷酷。
鄰居碎嘴的王大娘探頭探腦,問道:“大壯啊,你怎麽才回來?幹啥去了,大娘這幾天都找不到你,鄉親都擔心得緊呢。”
程大壯行到王大娘面前,深深一拜:“家父的喪事有勞您的操持了。”
王大娘擺手道:“沒什麽沒什麽,平時也受了你們父子不少恩惠哩,大壯,你長大了,身材越來越壯實了,芸秋,快來,你大壯哥回來了。”
王芸秋從外面急急忙忙跑過來,喜道:“大壯哥,你怎麽才回來!”
程大壯看了膚色黝黑,身材矮小,其貌不揚的王芸秋一眼,點了點頭。
王芸秋看了朱薇一眼,不無醋意道:“大壯哥,她是誰呀?”
“我一個朋友。”
王大娘不滿道:“大壯,你可不能三心二意,芸秋已經和你定了娃娃親了,你們是必須要成親的。”
王芸秋小臉微紅:“是啊大壯哥,你可是我的未來夫君,都是要成家立業的人了,怎麽能帶別的女人回來?你好壞哦!”
程大壯神色悵然:“芸秋,我去辦一件事情,如果辦得順利,我會回來娶你。”
王芸秋愣了愣,隨即狂喜道:“大壯哥,這可是你說的!”
程大壯是十裡八鄉有名的俊後生,而且天生神力,雖然學習成績甚劣,家境寒微,但畢竟相貌堂堂,劍眉鳳目,五官俊俏,為人踏實本分,還是引來不少媒人上門提親的。
不過程凡早就和王大娘說好了親事。
所以那些媒人最終都只能悻悻而歸。
而程大壯一直瞧不上又黑又矮的王芸秋,但經過這些事情,他成長了許多,也想通了很多事。
便答應了王芸秋。
畢竟這也是父親的遺願。
只是程大壯覺得自己應該不會活著回來了。
李衙內實力強大,此行凶險,只怕有去無回。
朱薇跟著程大壯向外面走去。
王芸秋看著朱薇和程大壯形影不離的樣子,醋意大發,向前拽住她的手:“你誰啊?大白天蒙什麽面,裝什麽神秘啊!”
她一握住朱薇的手,頓時感覺不對勁。
怎麽那麽冰涼啊?
嚇得她立刻縮回了手。
程大壯回望一眼,說道:“芸秋,我和她只是普通朋友,你別問了,我和她去辦點事情,辦妥了,我回來娶你。”
王芸秋聽出他口氣不對,擔憂道:“大壯哥,你到底要去哪裡啊?”
“沒事,不用擔心我。”
“大壯哥,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你的頭髮都愁白了。”王芸秋抓住程大壯的手,臉色心疼地看著他原本一頭烏黑濃密頭髮,此時摻了無數根白發。
他原本青春稚嫩的面孔,也多了幾分老成滄桑的意味。
程大壯強笑道:“別擔心,大壯哥出去辦點事情,很快就會回來,到時咱倆好好過日子。”
王芸秋道:“大壯哥,你說話要算話。”
“嗯。”
程大壯心裡沒底,卻應下了。
他知道自己不應下,王芸秋一定會糾纏不放。
程大壯漸行漸遠,背後她們的談話聲也漸漸模糊:“娘,大壯哥這是怎麽了?”
“哎,老爹死了,能不愁嘛?”
“那他這段時間去了哪裡呢?”
“鬼知道,等他回來好好問問……”
“……”
“老板,來兩碗陽春面。”
程大壯一番喬裝,來到距離縣衙三十丈外的一個面攤。
平時李衙內會來這裡辦公。
程大壯就可以跟蹤他,確定他晚上在那裡下榻,好再行刺殺之舉。
不一會兒,兩碗面端了上來。
程大壯把一碗推到朱薇面前,她身子筆挺地坐著,不為所動。
程大壯自哂一笑:“忘了,你不是活人,我自己吃吧。”
兩碗陽春面下肚,程大壯抹抹嘴巴,擺出兩個銅錢,抬頭一望,一頂轎子正落在李府門前,李衙內下了轎子,行入府中。
程大壯貼近朱薇的耳朵,搖動袖中鈴鐺,輕聲道:“朱薇,記住他的臉。”
朱薇血紅色的瞳仁中,映出李榮興那張春風得意,笑意盈盈的英俊面龐。
“我要你殺了他。”程大壯搖動鈴鐺,朱薇身體一震,抬腳欲走,卻被程大壯拉住了手腕:“不是現在。”
一個人最無防備的時候,一定是在熟睡之時。
光天化日之下,刺殺李榮興的難度無疑會很高。
夜裡行刺,成功率無疑會大幅度提高
子時三刻,萬籟俱寂。
待打更人和巡邏士兵離去時,做好了心理建設以及準備工作的程大壯帶著朱薇摸到了李府門前。
他明白這一次九死一生。
但現在臨陣脫逃,這輩子都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了。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趕屍人立在高處,將程大壯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
李衙內惡名滿城皆知,但他師從純陽真人門下,而純陽宗又是江北一流修仙大門派,故而沒有人敢動李衙內。
看來今天程大壯是報了必死的決心來的。
趕屍人雙手抱臂,神色淡漠地看著程大壯帶著朱薇翻進了院牆,摸到了李榮興的臥房門前。
離得太遠的話,僵屍會聽不見鈴聲。
故而程大壯不敢離得太遠,但也不敢靠得太近,免得李衙內發現了他,來個擒賊先擒王。
那就不妙了。
他先是把朱薇擺在門前,然後躲在院落一處假山後,深呼吸了三口氣,猛地搖了三下攝魂鈴。
朱薇身體一震,猛地向前撞去。
轟然一聲巨響,紅木大門破碎成萬千碎片,飆射向房屋。
正在熟睡的李榮興瞬間被驚醒,匆忙抓起小妾的身體擋在身前,木頭碎片深深扎進了小妾的身體,她連反應都沒有反應過來,便死在了夢中。
“是誰?”李榮興隨手將小妾丟在地上,怒喝一聲,翻身下床,拔出懸掛在牆壁上的七尺玄鐵寶劍,看到一身紅衣如血的朱薇立在門口,清冷的月光照在她的身上,仿佛九天玄女墮落凡塵。
但她身上散發出陰冷氣質更像是魔女!
“叮叮零~”鈴鐺再響。
朱薇猛撲向李榮興!
“找死!”李榮興側身一避,揮劍削向朱薇的脖頸,噗嗤一聲,朱薇的腦袋旋轉飛起,落在地上,無頭身體猛衝過來,死死抱住李榮興的身體。
“啊!”李榮興虎吼一聲,真氣爆發,將朱薇的身體震飛。
無頭身體倒飛出去,落在腦袋旁邊,伸手抓起腦袋安了回來,斷裂處血肉蠕動,再此連接為一個整體。
據李榮興所知,趕屍是出自辰州辰溪的巫術,而辰州距離江州千裡之遙。
誰會閑著沒事乾,跨越千裡來殺他?
眼下情況緊急,李榮興也來不及多想,匆忙披上衣裳,向外奔去。
剛剛短短交手一招,李榮興便判斷出自己的實力遠在紅衣凶屍之上。
差不多相當於野狼和家犬的區別。
但問題是野狼殺死家犬,自己也有可能受傷,劃不來。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
所以他第一時間向外奔去,尋找趕屍人。
才剛奔出房間,背後忽地陰風陣陣,李榮興頭也不回斬出一劍,瞬間把朱薇腹部裂開一大道口子,髒器和腹膜都露了出來。
細看之下,露出的髒器和腹膜都呈現烏黑色,仿佛黑土捏成,上面用朱砂刻畫著一道道符文,由此可見朱薇的腹腔被趕屍人挖空了,真實的髒器被去除,取而代之的是具有法力的特製髒器。
如此這般,既可使凶屍不產生蛆蟲與屍臭,又可使凶屍刀槍不入,凶悍非凡。
腹部裂開一大道口子,朱薇渾然不覺痛苦,只是行動稍稍遲緩了些。
李榮興躍到院子裡,掃視四周,先是一道劍氣打爆了擺在牆角的大水缸,然後一個砍到栽種在東南角的棗子樹。
水缸後和樹後,都沒有藏人。
那便只剩假山了!
李榮興面露獰笑,正想出劍,此時朱薇撲了過來,張口咬向他的手腕。
“哼。”李榮興早有防備,閃身避開,旋起一腳正中朱薇腹中,只是沒想到這一腳直接衝進了她腹部的裂口,一下子卡住下肋骨頭,拔不出來。
朱薇不管不顧猛衝過來,兩手扣住李榮興肩頭,張嘴咬向右肩,隔著衣服留下一個深深牙印。
情急之下,李榮興再度猛提一口大真氣,真氣爆發震飛了朱薇。
他暗暗後悔今夜房事太過,泄了七回,如今手腳發軟啊!
接連兩次爆發真氣,又是深更半夜和這種陰煞之物作戰,加上李榮興本身房事的不節製,此時李榮興感到身體有五分透支,一身的虛汗。
這紅衣凶屍陰煞之氣極重,身板比精鋼還要堅硬,實在是太難對付了!
恐怕她已經是屍王的水準了!
看來他不是野狼,她才是野狼啊。
但李榮興能加入江北極負盛名的純陽仙宗,成為內門弟子,又豈是泛泛之輩,他騰挪躲閃,靈巧避開朱薇的撲擊,猛提一口真氣一腳踹在朱薇的胸口,將其出踹飛十數丈遠,狠狠砸進青磚砌成的東面院牆中。
朱薇一時間被卡住,拚命掙扎。
李榮興趁機運氣三個大周天,快速恢復實力。
響動驚醒了李府的家眷仆人,人們從各個房間湧了出來,看到腹部內髒露出的朱薇斜飛出去,撞在院牆上,身體一時間卡在了牆磚之間,拔不出來,頓時感到十分驚奇。
躲在假山中的程大壯看到這一幕,心中振奮:好,朱薇很凶悍,有機會贏啊!
“少爺,發生什麽了?”
“怪物啊!”
“……”
眾人神色各異。
當他們看到李榮興一頭冷汗,衣衫凌亂,更是震撼。
李榮興那可是純陽宗的內門弟子!
劍法和修為俱是高超,在他們眼中,簡直就是仙人一般的存在,眼下居然如此狼狽?
李縣尉上前問道:“兒啊,發生什麽事了?”
李母道:“護衛何在!拿下!”
“住手!”李榮興大聲叫道:“統統給我退下!不想死的都往外跑,不要留在這裡礙事!擠在這裡,本少爺施展不開拳腳!”
眾人聽了這話,頓時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李縣尉緊張道:“退!都推出去!——榮興,你千萬小心啊。”
“快滾!”李榮興一聲怒喝。
李縣尉叫道:“都出去!都出去!”
李榮興感到右肩膀冰涼徹骨,他扭頭扯下衣服,只見右肩一片烏黑,糟糕,屍毒入侵!
必須速勝!
門前立著兩個百斤方形石墩,李榮興猛地踏步上前,一腳一個踢向朱薇。
這時嵌進牆壁的朱薇掙脫開來,落在地上,兩個石墩恰好飛來,重重砸在她的臉上。
她的臉登時凹陷下去,臉上的符籙頓時缺了一角。
石墩爆碎成渣!朱薇狂吼一聲,猛衝過去。
躲在假山後的程大壯不禁感歎她的頭還真鐵。
李榮興也衝了過去,眼看就要撞個滿懷,前者腳尖點地,縱身越過朱薇,一道劍氣斬向假山。
假山整個爆裂開來,竄出一道黑影,飛速向門口掠去。
程大壯不是要逃,而是要拉開距離,確保自己處於安全.否則一旦他身死,失去攝魂鈴的朱薇會狂性大發,會無差別攻擊任何人。
李榮興定睛一看,怒喝道:“臭小子!你還沒死啊!”
說著,他拔腿追了過去。
程大壯一搖攝魂鈴,朱薇橫身擋在李榮興面前。
這紅衣凶屍像個黏人的蒼蠅,黏著他不放,李榮興一下子被激起怒火,再度猛提一大口真氣,身形移動速度加快十倍不止,瞬間繞到朱薇身後,一劍刺進她的胸腔,用力一挑,朱薇半邊身子立刻裂開,內裡的心肺器官,肌肉筋膜,血肉血管清晰可見。
李榮興再出一劍,斬飛了朱薇的頭顱,一腳提向百米高空,落向無邊黑夜。
朱薇沒了腦袋,殘破的無頭身體原地亂抓。
“旁門左道!”李榮興見到這一幕,不由冷笑一聲,繼續拔腿向程大壯衝了過去。
眼看朱薇落敗,程大壯自知不敵,拔腿向外狂奔。
他逃的方向是往後院大門,而李府的人逃的方向是前院大門,倒是不用擔心被他們阻擊。
李榮興拔腿追了十幾步,悶哼一聲,半跪在地。
屍毒發作了?
程大壯頓足,臨時起意想要殺個回馬槍。
但轉念一想,萬一李衙內在詐他怎麽辦?
可李衙內有什麽必要詐他?
不管如何,這樣好的機會,一旦錯過,恐怕再也不會有了!
程大壯咬了咬牙心頭髮狠,掉頭殺了回來,縱身一躍,雙手握刀劈砍下來。
李榮興透支了太多真氣,屍毒發作,嘴唇青紫,腦袋昏昏沉沉,聽到呼呼風聲,才驚覺程大壯的刀劈了下來。
他縱身往旁邊一滾,方才身位地面被砍出一道深深豁口。
程大壯一擊不成,再度揮刀,這一刀攜帶刻骨恨意重重砍向李榮興的腦袋。
李榮興想避,體內氣血翻湧,身子發軟,只能勉強側開腦袋,刀刃深深砸在他的肩頭,嵌入肩胛骨。
他趕忙兩手扣住刀鋒,刀刃割破手心,頓時鮮血流溢,一張臉也皺成了菊花狀。
刀勢猛烈,壓得他撲通一聲跪在青石地磚上,地面都被膝蓋骨砸得龜裂。
“臭小子!你找死!到底是何人派你來的?!”
程大壯不答,握刀一揮,刀刃翻轉上挑,瞬間挑斷了李榮興八根手指。
“啊啊啊!”李榮興看著自己的冒血雙掌,眼珠瞪大,慘叫不迭。
“李衙內,我去你的媽!!”
程大壯怒吼一聲,凶猛一刀砍飛了李榮興的腦袋。
李榮興的腦袋骨碌一聲滾落在地,滾出十幾圈,眼珠瞪圓,死不瞑目!
完全無法相信自己堂堂修仙者居然會死在一個毛頭小子手裡。
“少爺,少爺?”
“少爺?你沒事吧?”
“少爺?”
外面傳來響動。
程大壯捏著鼻子,拿腔作勢道:“沒事,別進來!”
他自作聰明,反倒壞了事,一個仆從尖叫道:“少爺出事了!那不是少爺的聲音!”
“快!快進去!”
程大壯心頭一緊,環顧四周,拔腿向外跑去,還好他機智,後院門口早就備好了馬匹,只要翻過牆頭,他便可以策馬逃命。
遠處一棵參天大樹枝頭,目睹到這一切的趕屍人嘴角勾起:這小子,有點意思啊。
程大壯跑出十幾步,回頭看到朱薇的無頭身體失去動作,停在了原地。
他猶豫了幾下,猛衝過去,將殘破屍身打橫抱起,穿過庭院,一腳踹開後門,翻身上馬,策馬狂奔。
程大壯有留意,朱薇的腦袋就落在不遠處,此時李府的人遠遠圍觀,不敢靠近。
只剩下一個腦袋的朱薇還張著嘴,想要撕咬他人。
一陣狂風刮過,朱薇的頭顱被程大壯伸手撈起,他懷中的屍身立刻伸手,抓住了自己的腦袋。
程大壯翻過後院高強,落在馬兒身上,一手拽住韁繩,一手揮動馬鞭,策馬狂奔於城中街道上。
“別讓他跑了!!”
“抓住他!”
“就是那小子趕凶屍害人!”
眾人聽到動靜追了過來,奈何人力不比腳力,又是深更半夜的,身體困乏,很快就被甩開一大段距離。
“哈哈哈哈哈哈!”
大仇得報,程大壯心中快意無比,一邊策馬一邊狂笑,馬兒疾馳在街道上,抄小道出了城,一路狂奔。
一人一馬一屍飛馳在原野之上,遠方地平線露出一抹魚肚白。
朱薇腦袋和身體愈合到一起,但馬兒奔跑,上下顛簸,脖頸愈合受到影響,藕斷絲連的腦袋上下晃動顛簸,額頭的殘破符籙也不停隨風飄蕩。
終於,符籙被風兒卷走,飄向遠方。
失去符籙鎮壓的朱薇眼珠一紅,晃動著藕斷絲連的腦袋,張嘴狠狠咬在程大壯的脖頸上。
“哈哈哈哈——啊!”程大壯樂極生悲,慘叫一聲從馬兒身上跌落下來,他雙手撐住朱薇肩膀想要一把推開,但她力大無窮,根本無法推開。
情急之下,程大壯一刀砍在她本就不牢固的脖頸上,割斷她和身體的連接,勉強站了起來。
但是朱薇的腦袋仍舊死死咬在他的脖頸上,啃噬著他的血液。
屍毒開始侵染身體,他的瞳孔漸漸染上黑色。
程大壯臉色漲紅,額頭青筋綻出,一步一顫,行向江北,那裡有人在等他回去。
“嗯……”程大壯難以支撐,單膝跪地,一手拄刀,不想就此倒下。
但意志終究抗不過身體上的衰敗,他側身躺倒,想條瀕死的魚兒,徒勞無功地張合嘴唇。
他奮力抓住腦袋,一把扯下,扔在地上,向前行去,沒行幾步便支撐不住栽在地上。
朱薇的腦袋猛滾了過來,狠狠咬住他的脖子。
“嗬嗬……呃……嗬嗬……”程大壯沉重喘息,全身沉重無法行動,困意如潮水襲來,使得他的眼皮忍不住地合攏。
看來,這就是他的終局了。
“你小子,怎麽回事?”
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趕屍人走了過來,伸手將一張鎮屍符籙貼在朱薇的腦袋上,撿起了她的腦袋抱在懷裡,像安撫著一隻貓兒般,撫著她的腦袋。
“閣下……”
“屍毒入體,一炷香內你會化成僵屍,失去神智。怎麽辦,我這個人最喜歡行俠仗義了,看來不能不救你。”
趕屍人行到程大壯身旁蹲下,一指點在他的額上,一抹白光灌入天靈,程大壯頓時感到全身陰寒屍毒褪盡,仿佛置身一個暖洋洋的溫泉中,全身無比舒適泰然。
原本濃重倦意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
程大壯匆忙爬起,雙手抱拳,恭聲道:“多謝閣下救命之恩。小子失信,未能辦妥閣下吩咐的事情,要殺要剮,任憑閣下處置。”
趕屍人笑道:“你能通過自己的觀察,確定事物的真偽,而不是聽從我的一面之詞,貿然作出判斷,這一點很好。
我不怪你。”
程大壯感激道:“多謝閣下!小子是通過了閣下的考驗嗎?”
“呵呵。”趕屍人笑道:“沒有什麽考驗,只是一時心血來潮而已。”
程大壯看見另外兩具凶屍不見了,看來是被趕屍人處理掉了,便問道:“閣下,小子還不知道您為何要將朱薇煉成凶屍,鬥膽一問,她犯了什麽罪過呢?”
趕屍人背負雙手道:“這就說來話長了,朱薇呢,她出身名門,養尊處優,乃是拜劍山莊莊主的掌上明珠。
朱莊主為人豪爽俠義,卻有一點不好,溺愛子女,豈不知慣子如殺子。
他疏於管教朱薇,助長了朱薇的驕矜之心。小子,你要明白,人是獸中一類,不加以教化,與禽獸也沒有什麽分別,把嬰兒扔到野外與狼同吃同住,也只會變成野獸。
朱薇過於驕縱,鄙薄貧者,隨意折辱打殺仆從。
朱莊主卻加以包庇。
風言風語,偶有傳出。
你也知道我喜歡行俠仗義,所以我聞風而來了,親眼看到朱薇向朱莊主承認,自己又失手打殺了一個不小心打碎了花瓶的婢女。
朱莊主卻再一次地包庇了朱薇。
而對於那個婢女,卻說是不小心摔死的,連一份撫恤都沒有給她的家人。
念及朱莊主過往的善行義舉,我隻賞了他兩個巴掌。
而朱薇,則是被我抓去煉成僵屍。
這就是前因後果,了解了?”
程大壯看著朱薇靜靜立在原地,不忍道:“閣下,一命抵一命,您就饒了朱薇,讓她落葉歸根,入土為安吧。”
趕屍人道:“你沒聽明白,她說又失手,意思是她打殺了不止一個仆從,那些人在她眼裡和牲畜無異,所以在她眼裡可以隨意打殺。
這是拜劍山莊眾所周知的事情。
舉頭三尺有神明,朱薇身上業力太重,因此流產過數回。
我不殺她,她也早晚會遭到反噬,敬人者人恆敬之,辱人者人恆辱之。
她不配得不到我的尊重,被我煉成僵屍,驅使多日。”
程大壯皺眉道:“閣下!孩子驕縱,難道全是孩子的錯嗎?您也說了,把孩子扔到野外讓狼來養育,它會變成野獸,那麽給人來養育,不就是完全看父母的教化嗎?
那麽朱薇的錯就不全是她的錯,而是朱莊主的錯!”
趕屍人愣了愣:“這……這點我倒是疏忽了。嗯……那你說,如何是好?”
程大壯道:“念在朱莊主為人俠義,庇護一方百姓的份上,就不追究他教子無方的過錯了。
而朱薇則是將其趕回拜劍山莊,入土為安!”
趕屍人略一沉吟道:“好,就按你說得做。
不過你小子還真是夠膽,居然敢趕屍殺人。”
程大壯一邊把長刀綁在背上,一邊回應:“誠如閣下所言,斬業非斬人,小子也只是效仿您的做法而已。
還未來得及正式介紹。
小子乃是江北程家村人士,姓程名大壯,父親是養羊農戶,母親因病走得早,家中貧寒,勉強度日。
不知閣下高姓大名,何方神聖?”
“後生,名字有什麽要緊,現在告訴你,很多年後,你也會忘了。”
“不會的,閣下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麽敢忘?”
趕屍人略顯惆悵道:“我叫希生。”
“真是好名字啊。”
程大壯趕忙吹捧。
“是我師尊取的名字,他希望我可以忘卻前生,煥然新生。”
“閣下的師尊是?”
“你還不配知道他的來歷。”
“是是。”
“不過你可以知道我的來歷,你有興趣嗎,我可以告訴你。”
希生背負雙手,眼神清澈地看著面前的程大壯。
程大壯道:“小子洗耳恭聽。”
希生略一思索,即道:“我出生在江南一個不知名小村莊,我的母親是一個妓女,我的父親是一個不知名恩客,這奠定我黑色人生的基調。
我從十歲就開始殺人了。
有耄耋之年的老婆婆,也有總角之年的小孩子,殺得的人會發現,殺人和殺豬其實沒有太大區別……”
程大壯的臉色變得古怪了起來,兩股戰戰,幾欲先走。
希生見其臉色,旋即笑道:“有些東西我憋在心裡也難受,你也不用怕,我若要害你,又何必救你?
難得有緣,你就聽我把故事講完吧。
在我十五歲的時候,已經殺了很多人了,惡名在外。
我和我最親密的拜把子兄弟,上了一個叫做黑龍山的山寨,當上了二把手,並在三個月內利用自己的聰明才智,加上兄弟助力,聯合三把手做掉了年邁昏聵的大當家,當上了山大王。
我提拔兄弟做了二當家,帶著土匪們打家劫舍,猶記得曾殺過一個懷胎十月的農婦,我使刀將她腹中的孩子挑出來,隻為證明自己的猜想那是一個男嬰,見我猜對,土匪們哈哈大笑,我也露出蠻橫暢快的笑容。
當時,我並沒有覺得這麽做有什麽不對,就像鬣狗從羚羊腹中剖食胎兒,它也不會覺得有什麽不妥……”
“仙長,這……”程大壯咽了口口水,額頭滑下一顆豆大的汗珠。
“是啊,像野獸一樣。”
希生望著天空,臉色悵然:“人和野獸的距離,有的時候像天和地那麽遙遠,有時又像左手和右手一樣接近,許是我運氣不好,在我渾渾噩噩地活到了四十歲的時候,我全身是病,未老先衰,如同獅群衰老年邁的獅王,遭到了無情的驅逐。
我的兄弟,也死在了那場惡戰之中。
我僥幸活了下來,流落街頭。
那天雪下的很大,我遇見了我生命中的貴人,他說一葉浮萍無法決定自己流向何方,一個人也無法決定自己的思想,而是被周遭環境所決定,如同你看到一顆無花果,腦海中不會浮現蘋果,橘子,白菜又或者其他果蔬。
那個紫色圓形的東西名為無花果這一概念,是無數人的共識。
倘若有人在你耳邊重複一萬遍臭要飯的,那麽當你看到一個乞者,心中會不由自主浮現那幾個字。
因為這個概念已經深植你的內心。
人的思想本身是由無數概念堆砌而成,舍去錯誤的概念,保留正確的概念,最終,在不斷地實踐摸索中,擁有自己的概念,可證大道。
可惜。
彼時我的腦海之中已經是一片泥濘沼澤。
滿身汙泥的鳥兒無法振翅高飛。
美好脆弱的幻想被殘酷堅硬的現實撞得支離破碎。
我明白,這一切早有定數。
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
接受命運的安排。”
說到這裡,希生默然無語,大概是想到了傷心處。
程大壯問:“後來呢?”
“我接受了命運賜給我的救贖,從野獸蛻變成了人……你相信嗎?”
“我……我不知道。”
“這就對了。”希生道:“我們走吧。”
“去哪裡?”
“純陽山,那裡的純陽草,可以解你身上的屍毒。”
程大壯疑惑道:“我身上還有屍毒嗎,我怎麽沒感覺?”
“那是因為我用真氣暫時壓製了你身上的屍毒,你現在只是一個沒有修為的凡人,未能煉氣入道,身上沒有真氣可用,我也不可能無時無刻伴你身旁,為你渡入真氣,壓製屍毒。
你明白嗎?”
程大壯心頭感動又不解:“仙長為何要搭救我呢?”
希生微微而笑:“我不是說過了嗎, 我這個人最喜歡行俠仗義,好了,不廢話,我們上路吧。”
二人向東而行,朱薇垂著腦袋,邁步跟在後面。
程大壯說道:“仙長,我想拜你為師。”
希生搖搖頭:“我沒有資格教別人。”
“不!浪子回頭金不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仙長雖然有黑暗的過去,但現在洗心革面,棄惡從善,已經是一個好人了,所以有資格開宗立派收徒弟。”
“你小子,說話文縐縐的,聽著真討厭。”
程大壯笑呵呵道:“仙長,容小子一拜。”
說著程大壯跪在了希生的面前,想要抱希生的大腿。
“大壯,我不會收你的,但是你是一個好孩子,比我乾淨,也比我勇敢,如果見到師尊,他應該會收你的。”
希生在程大壯看來就是天人般的人物了,那麽救贖他新生的師尊該有多厲害?
程大壯問:“仙長,您的師尊是何方神聖呢?”
“等你見到就明白了。他的風采,不是我三言兩語就能道明的。”
“哦哦。”
“我與你有緣,教你一招劍式吧。”
想學別人的技藝,哪有不拜師的道理,程大壯聽到這話,二話不說跪了下來:“師父,大壯給您磕頭了。”
希生搖了搖頭:“我不會收你的,你看著吧。”
他伸手折下附件一棵樺樹樹枝,手腕一抖,手中樹枝碎成數十截,被真氣牽引著懸浮空中。
“看清楚了,這招叫做‘殘劍’。”
程大壯瞪大眼睛:“殘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