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間刻滿隔絕陣法的密室之內,昏暗的燭光搖曳,照亮了一位戴著面具的老者。
老者小心翼翼的取出幾支青玉瓶放在矮桌上,對著眼前絕美的青衣婦人一陣搖頭。
“恕老夫直言,令郎受長生禁果之劫時日已久,劫氣已深入髒腑識海,再加上這破厄丹已經服過上千顆,如今的效用恐怕有限。”
“再者說,破厄丹價值不菲,要不您...”
老者的目光在羅秋身上含蓄的一掃而過。
桌子對面,羅秋身著一身素斂的青衣,其上一無陣法,二無法器裝飾,連袖口都白的與底層的貧困修士別無二般。
唯有她頭頂一枚水氣氤氳的寶釵,還有腰間一塊刻著一截斷枝的身份玉牌,方才配得上她的風華絕代。
老者的視線有些貪婪的在玉牌上停了停。
“是嗎...”
羅秋陷入長久的沉默之中。
老者也不催促,只是用雙手敲打著質地細膩的瓶身。
清脆的敲打聲讓人心煩意亂。
半晌後,羅秋一聲輕歎,不舍的摘下那顆散發著寶光的頭釵,輕輕取走了一支青玉瓶。
老者惋惜的盯著羅秋腰間的玉牌,看她走出密室,融入天元城密集的人潮中。
人潮中,羅秋一隻手按在腰間的儲物袋上,用靈力封鎖著破厄丹的氣息,盡量讓自己和周圍的修士看起來沒什麽不同。
持有長生果和買賣破厄丹都是重罪,縱使她貴為折枝使,也不想引來天罡司的注意。
羅秋低調的在擁擠的大街上穿行大半時辰後,終於站在了自家院落的小屋之前。
她打起精神,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著不是那麽疲憊。
“應兒,娘來給你送藥了。”
眼前平平無奇的木質小屋聽到羅秋的聲音後,突然變化起來。
一塊塊磚石向內翻滾退後,眨眼間,數個房間構成的房屋,便縮成一個兩人長短的漆黑密閉石屋。
這赫然是一種高明的隱匿法寶。
石屋“哐當”蹦躂兩下,一塊石板從中間突兀跳起,露出屋內的光景。
一縷日光穿過揚灰,打在屋中陳應的半片身軀上。
這半片身軀爬滿了無數漆黑醜陋的鱗片。這些鱗片不安分的爬動著,被灰蒙蒙的日光一照,竟“呲呲”冒出黑煙。
陰影中,陳應另外半邊身體上的完好皮膚也在緩緩蠕動,似乎有什麽東西想從皮膚下鑽出來。
陳應身體狀況糟糕至此,卻仍舊神色木然的坐在石桌前,如同一截沒有生氣的木頭。
羅秋眼中閃過一絲心痛,她緩步走到陳應身邊,順手拂去陳應身上的浮灰,從瓶中取出一顆金光閃閃的丹藥。
“乖,咱們把藥吃了,病馬上就能好。”羅秋仿佛陳應還能聽見一般,聲音溫柔的像是在哄一個小孩。
隨著丹藥下肚,陳應蠕動的皮膚緩緩平息,死灰的眸子裡也有了些許神采。
這是丹藥起效的標志。
羅秋臉上卻露出惆悵之色。
劫氣之始,這顆丹藥能讓陳應渾身異變盡消,雖然不能讓陳應恢復如初,卻能讓他的身體依靠本能動彈幾下。
可現在藥效衰退,它僅僅能壓製陳應體內的衰劫不再惡化而已。
最可怕的是。
以這次藥效來看,這唯一能壓製陳應軀體異變的破厄丹,恐怕下一次也要徹底失效了。
一想到陳應要被永遠困在這幅恐怖的軀殼內,羅秋連指尖都變得冰涼起來。
她緩緩蹲下,抱住陳應,一聲輕歎。
“長生,長生...”
“病災易渡,長生衰劫難過。”
羅秋後退一些,撫住陳應肩膀,一雙泛著血絲的美目凝視著陳應的臉龐。
在羅秋眼中,陳應身上的災劫一層層的剝落,露出了他受劫前的模樣。
那時的陳應蒼白瘦弱,重病將死,一雙眼睛卻神采奕奕,嘴裡是說不完的道法神通,羅秋正溫柔的喂他吃下一顆青翠欲滴的果子。
那就是長生果。
服下長生果,任何災病都可立去。
可不知何時而來的長生災劫,是比生老病死更恐怖的事情。
天淵界自新歷以來數千年,也只有寥寥數人度過。
羅秋又是輕歎一聲,面露決絕,輕輕揉揉陳應的腦袋。
“應兒,你好好躲著,別被天罡司的人發現了。娘再去找找辦法,一定能救你的。”
羅秋關上房門,屋裡再度變得一片漆黑。
陳應仍舊一動不動。
與陳應石頭般冷硬的身軀相對的,則是他的識海之中的最底層。
青光如熾。
無邊的識海中,一顆碩大的青色發光果實懸掛在半空中。
看它外貌,竟和羅秋百年前喂陳應吃下的長生果一模一樣。
這果子渾身通透,其內有根根黯淡的紋路,這些紋路層層疊疊,往複穿插。
紋路穿過果皮後,又向外延伸開來,猶如囚籠般鎖住了陳應整個識海。
陳應仰頭站在果子下,雙目炯炯有神,嘴裡喃喃自語。
“第一千零一十三次...這次就差一點,我就能繪出長生果上的所有紋路。”
“若是能繪製出這枚長生果,我八成能從識海脫困。”
“娘要是看見我脫困,不知道該有多高興...”
陳應想著羅秋的笑容,不由一陣傻笑。
“咳,先別想這麽多,趕緊脫離識海才是正事。”
陳應回過神來,乾咳一聲,就要再次繪製圖案。
可他手臂剛一抬起,卻忽然渾身一軟,仰面摔倒在地。
“該死,靈力還沒恢復。”陳應一臉懊惱。
識海沒有參照物,陳應也不知時間流逝多少,只能靠自言自語以保持清醒。
眼看脫困在即,於混沌的時間中等待靈力恢復,無疑於酷刑,陳應哪還有心思等下去。
陳應咬咬牙,正要透支神識從地上爬起時,一道淡金色的光芒突然穿破黑色的識海邊界,融入了他的身體之中。
“又來了!”
陳應神色一肅。
他雖然不知道這金光是破厄丹的功效,卻也猜到和自己母親脫不開乾系。
“這金光能深入識海,功效罕見,也不知有多貴。”陳應一臉心疼,連忙閉眼吸收起這股能量。
半晌後,陳應又是神足氣完的站在了長生果之下。
他右手一抬,一點青光從指尖迸射而出,飛入長生果中。
接著,他雙手連連揮舞,控制著光點沿著紋路緩緩前進。
隨著光點推進,陳應識海內根根黯淡的紋路也依次亮起,並緩緩收縮,如楊柳起舞。
紋路每移動一絲,囚籠都會生出無數變化,讓那點青光搖搖欲墜。
就是羅秋來了,看見這些變化也會無能為力,望而興歎。
陳應卻似早有所料。
他手上印訣一變,胳膊一抬,讓光點在變化的紋路上翩然飛舞,從容的點亮長生果。
紋路點亮的越來越多,打在陳應臉上的光芒愈發旺盛,直到將陳應臉龐照的一片反光時,它又突然一斂,消失的無影無蹤。
識海內,那道複雜的囚籠同樣消失。
碩大虛幻的長生果縮成小巧玲瓏的實體,掉在陳應腳邊,沒入識海虛空。
此刻,識海束縛驟然盡去,陳應隻覺前所未有的輕松,只要一個念頭,他就能回到自己的身體之中。
陳應臉上露出狂喜,雙眼一閉,一睜。
再次映入眼簾的,是密室漆黑的石壁。
終於出來了!
陳應驚喜萬分的翻看著自己的手臂,隨後臉上露出些許困惑。
“自己的修為,似乎服氣境圓滿了?”
“不過身體的狀況好奇怪...沉睡前的絕症消失了,身體看起來很健康,卻總感覺有些虛弱。”
“大概是太久不活動的原因?”
“好在長生果的氣息消失的乾乾淨淨,只要不作死,倒也不太怕天罡司。”
“唔...神識也壯大了許多,估計比虛相境的修士還要強些。”
“八成是那些金光的緣故吧?”陳應猜測著。
那些金光能深入識海底層,有滋養壯大神識的功效也不奇怪。
強大的神識,能支持陳應更精細的操控靈力,釋放更強大的術法。
再配合他遠超同齡人的術法儲備,他的實力在同輩中無人能敵。
服氣境作為修煉第一關,廣受人族關注,天淵界為了培養修仙幼苗,每五年便會舉辦一次服氣境大比,用以選拔人才。
陳應想想自己沉睡前同齡玩伴的實力,嘴角不禁翹了起來。
嘿嘿!這次冠軍他是拿定了!
到時候向母親要一份什麽獎勵好呢...
是《中級靈氣反應論》,還是一件屬於自己的法器?或者靈寵?
不對不對,雖然自己算不清識海時間,可起碼也錯過了一次大比,那次大比的冠軍肯定也是自己的,這份獎勵也得耍賴要上。
嗯!大喜之日!何故痛哭流涕!就該這樣!
陳應想著想著,臉上又不自覺的露出傻笑,然後滿心歡喜,一把拽開房門。
“娘!娘!”
誰知剛打開房門,陳應卻被一個急急忙忙趕來的道人撞個正著。
“哎呦!”陳應倒在地上,揉著額頭,齜牙咧嘴的望著眼前的黑衣道人。
這人的長相陌生中透著一絲熟悉,直到陳應注意到道人臉上兩道令他望而生畏的法令紋時,這才想起他是誰。
“木雕臉...呃,宗觀生師叔?”
宗觀生是同羅秋一起長大的師弟,和羅秋關系頗為親密,為陳應的絕症出了不少力。
要論對陳應的關心程度,宗觀生當屬第二。
可此刻宗觀生看著跌坐在地的陳應,板著的臉非但沒有露出喜悅,反倒皺成了一團。
“應兒?你度過長生衰劫了?這不可能!”
“問題不出在你這?”
陳應不禁一愣。
師叔,你這語氣...不對吧?
你難道不該為我高興才對嗎?
還有問題,什麽問題?
陳應心底忽然湧上一絲不安之感。
“不對,這不合理...沒有外力相助,怎麽可能度過災劫?”宗觀生眉頭愈發緊鎖。
“師叔?發生什麽事了?我娘呢?”陳應愈發不安。
宗觀生回過神來,語氣嚴肅道:“來,和我說說,你是怎麽擺脫長生衰劫的?”
陳應不敢怠慢,一五一十的將識海情況說了。
宗觀生聽著聽著,心底不禁掀起驚濤駭浪。
雖然有些聽不明白,但自己這師侄,居然真是靠自己度過衰劫,與歷史上的記載截然不同。
這是何等天賦!
只是,為什麽是在師姐失蹤這麽關鍵的時候?
“師叔,我娘到底在哪?”
宗觀生一陣顧左右而言他,讓陳應不安的渾身都微微發顫。
“你娘...”
宗觀生仰頭凝視一眼天空,目中閃過幾分猜測和猶疑,而後一聲長歎。
“唉,太一上皇,莫非真要弄人如此?”
不待陳應發問,宗觀生便雙手掐訣,用出了一個陳應曾經構想過的法術。
只見宗觀生身子一傾,腳下的影子陡然擴大,接著雙手一按,竟將陳應囫圇吞的塞進了自己的影子裡。
這是,我的影法術!?
“快來,你母親的本命魂牌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