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老頭看的真切,急忙閃身上前,脫下雨蓑向前一拍,雨水飛濺間,箭支一支不落的掉在地上。
“蘇老頭,你果真武藝高強。”
曹州牧並不意外。
蘇老頭孤身走南闖北,沒點武功傍身,早就橫死小道了。
蘇老頭回望一眼陳應,見他仍在雨中癡癡呆呆,仿佛那對父子的生死都與他無關一般。
“扶你爹進去。”蘇老頭抹一把雨水,低聲道。
老漢在凍雨中渾身發抖,全無剛剛訓斥兒子的氣勢,也不知是凍的還是嚇的。
全賴小二望江樓裡迎來送往間練出一股子機靈勁和膽識,不管腳下泥濘,連拖帶拽的將老漢移回了屋裡。
“蘇老頭,你這八百年真是活到狗肚子裡去了。”曹州牧將長槍插在地上,臉露譏笑。
“軍陣齊射,就是青蒼老鬼也要退避三舍。”
“兩個賤民而已,何必相救。”
蘇老頭沒有回答,只是反問道:
“州牧大人想請我往府上一敘?”
“蘇先生果然見多識廣.”曹州牧讚道。
“為長生果?”
“為長生果!”
蘇老頭搖頭:“州牧大人,您年輕有為,區區四十歲便坐上州牧之位,十二年前也得過一枚長生果。”
“榮華富貴,少說還有十數年。”
“何苦行青蒼小子故事?”
曹州牧雖未明說,蘇老頭也能猜出他心中大概想法。
想要軟禁他,獨佔長生果的,可不止曹州牧一個。
“何苦?”曹州牧一笑,卻讓人生不起絲毫笑意。
“長生之人,太多,也太少。”
“聖上明裁,官員凡服長生果,皆不得為官過七十歲。”
“可聖上卻能長治百年,兩百年,三百年!”
“這是何道理?”
曹州牧再次一笑時,又恰有一道雷霆閃過,令他面龐顯得陰森。
“可若我手握長生果,情況又大有不同。”
“凡是忠於我的,可得長生,不忠的,則短命一生。”
“屆時,就算我任期到頭,鳳仙州還是我說了算。”
“說不定百年以後,我能與蘇先生共逐天下之鹿。”
曹州牧向蘇老頭伸出戴著鏈甲的手,滿臉笑意。
“我為天下主之時,定讓天下所有人研讀蘇先生之書。”
“如何?”
如何?
糟糕透了。
蘇老頭遙望天邊,歎道:“當今聖上雖然貪圖享樂,卻不算昏庸。”
“若你為天下主,怕是所有短命人之難。”
曹州牧渾不在意道:“賤民罷了。”
“不過...”
“若先生自願往府上小住,我自可放屋子裡的賤民一條生路。”
面對曹州牧的威脅,蘇老頭不禁默然。
救還是不救,這對蘇老頭來說從來不是選擇題。
為了幾條生命,就是龍潭虎穴他也去得。
當一個好人難,蘇老頭卻願意。
但問題是,蘇老頭現在就是願意去,只怕有人也不同意。
蘇老頭下意識看一眼陳應。
這道人的術法神鬼莫測,聞所未聞,簡直如同神話中的真仙。
有他在,性命必然無憂。
可相比被陳應脅迫著去找神樹,他又寧願被曹州牧帶走。
就是隨州牧禍亂天下,也好過讓修仙者找到神樹,這都是他往日血的教訓。
蘇老頭一生經歷過不少抉擇,可今天的抉擇總是格外困難一些。
曹州牧也想起了耽擱已久的陳應。
“修仙之人,真是罕見。”
曹州牧回憶起陳應在望江樓的種種神奇,心中一片火熱。
他作為一州州牧,消息靈通,世間許多隱秘都知道一些,是當世為數不多知道修仙者存在的人。
可他萬萬沒想到,修仙者竟有如此神通。
今日一趟,既能抓住蘇老頭,又能殺了折辱他的臭道士,說不定還能搜出修仙之法。
如此美妙!
簡直人生巔峰!
修仙者?鬥得過我一州之地養出來的精兵?
州牧大人舒爽的幾乎要叫出來。
“滿弓!”
曹州牧右手握拳,身後騎兵弓手一字排開,一陣陣令人牙酸的滿弓之聲悄然響起。
蘇老頭見人影幢幢,臉色微變。
曹州牧帶來的人未免太多,看這人影,恐怕有近千人,州府常備之兵的一小半都在這裡了。
為了對付陳應,曹州牧確實準備良多。
但蘇老頭憂心的卻不是自身安危。
而是憂心如此精良的騎兵,要花多少銀子?
只怕小二家一年的田賦,都買不起騎兵腳下的一隻馬鐙。
眼下,這些騎兵卻荒唐的用來對付養活他們的田夫。
一切,都只為了州牧更荒唐的皇帝夢。
“放箭!”
箭矢鋪天蓋地而來,大有取代雨幕之勢。
“繼續放!不要停!”
“這道士會妖法!”
“看不到屍體前,誰也不許靠近!”
箭雨綿綿,顏色比雨幕還深。
曹州牧頗為期待的看著眼前,想要看到一具插滿箭支的屍體。
數十息後,箭雨驟停。
陳應仍舊站在那,身上光潔。
曹州牧臉色再變。
“放箭!再放箭!”
可他身後士兵早已脫力,箭支歪歪斜斜, 只有幾支落在了陳應身上。
這一次,所有人都看的真切。
箭支落在陳應身上,就真的好像雨水一樣從他身上流過。
等箭支落在地上,卻又恢復硬直的特性,彈跳兩下,好似從未柔弱如水。
曹州牧面現難以置信的駭然神色。
不,不可能!
這不是修仙者的手段!
修仙者沒有這樣的手段!
就是神話真神來了,也不會比他的手段更匪夷所思。
陳應搖搖晃晃的抬起頭,目光無悲無喜,卻看的州牧汗毛倒立,陳應在望江樓的種種神威再度被他想起。
“撤,撤!”
“不對。”
“斷後,你們斷後!”
“我再去調兵!”
曹州牧轉身欲逃,陳應的目光卻已落在了他身上。
陳應的目光似乎有穿透一切的力量。
曹州牧隻覺背後一涼,他伸手摸去,隻摸到自己光滑的脊背。
他駭然的收回手掌,臉上更是驚恐。
不知何時,他堅固的手甲也消失不見,露出一雙獸爪,爪心冒出陣陣黑氣。
蘇老頭看見曹州牧的獸爪,一臉驚愕。
“曹州牧,你,你化孽了!”
“你才五十多歲,怎會化孽?”
化孽?
陳應嗤笑道:“不是化孽,是長生災劫。”
“長生災劫?”
“嗯,還是嗔怨之劫。”
說到這裡,陳應醉醺醺的大腦閃過一絲清明。
難怪,難怪。
長生無用,或許能作此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