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溪鎮排起一條長龍,從鎮中一直排到鎮外,排隊的全是大人帶著七八歲的少年。
臨近正午時,一輛馬車停在鎮外,先下來一個臉肥肚圓的中年人,接著又跳下兩個少年。
“爹,好多人啊,我們來晚了。”
“來得早有什麽用。”中年人得意一笑,壓低聲音說道:“咱們和他們可不一樣,用不著排隊。”
說完看向另一個少年。
“壽昌,今天就讓你瞧瞧吳叔的本事。”
“嗯。”
三人走進鎮子,穿過幾條街巷,進入一棟木樓。
木樓外掛著一個招牌“萬法靈符”,樓內是鋪面,一個留著三縷長須的老人站在櫃台後。
“竇掌櫃?”
中年人略顯費力地欠下身子,走過去問道:“您是竇綱掌櫃嗎?”
“你是?”
“我是下窪村的村正,姓吳名貧。”
中年人一邊說著,一邊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包袱,放在櫃台上。
“北山村的武村正介紹我來的,說您有門路,可以幫人通過谷神宗……”
“噓!”
竇掌櫃瞥了門口一眼,示意吳貧附耳過來。
兩人湊在一起,竊竊私語了幾句,吳貧滿臉諂笑地遞過包袱,小聲道:“辛苦您了。”
竇掌櫃不動聲色地收起包袱,側目看向站在門口的兩個少年。
“哪個是你兒子?”
“吳蛟!過來讓竇掌櫃瞧瞧。”
更瘦小一些的少年走過去,藏在吳村正屁股後面,有些畏懼地看向竇掌櫃。
竇掌櫃笑著道:“這孩子膽子不大。”
“孩子怕生,不過性子很溫順,耐得住寂寞,村裡人都說是塊修行的材料。”
“挺好。”
竇掌櫃看向另一個少年,問道:“這個是誰?”
“他叫丁壽昌,我們村的小神童,一歲能言能走,三歲識文斷字,五歲就成了我們村認字最多的。”
“是嗎?”
竇掌櫃上下打量丁壽昌,見他眉目清靈,似乎真有幾分不凡。
“壽昌,快過來。”吳村正把丁壽昌也喊過去。
丁壽昌走過去,和吳蛟站在一起,仰頭看向竇掌櫃。
竇掌櫃想了一下,隨手從旁邊拿過一本書,翻開一頁,遞給丁壽昌。
“把第一段念一遍。”
“寶金一斤,鑄作圓鼎,取神砂四兩、赤鹽二兩、苦泥一兩,置於……”
丁壽昌吐字清晰,聲音清脆,念完第一段後有些疑惑地看向竇掌櫃。
竇掌櫃拿回書本。
“背一遍。”
丁壽昌眨了下眼,略作回憶後,背誦道:“寶金一斤,鑄成圓鼎,取神砂四兩,赤鹽,赤鹽。”
他背了不到一句話便停下來。
“後面不記得了。”
竇掌櫃笑著搖了搖頭。
“些許早慧而已,稱不上神童,宗門每次招收弟子,少說也有一兩個過目不忘的。”
“我們是山裡人,和外面人比不了。”吳村正笑容有些尷尬。
“現在時間還早,你們先找個客棧休息一會兒,等天黑了再過來,我帶他們過去考核。”
離開之前,吳貧小聲問道:“今年第三關考核是……”
“慎言!”
竇掌櫃神色一肅。
吳貧趕忙閉嘴。
很快,竇掌櫃的臉色重新緩和下去,低聲道:“放心吧,依我看他們兩個應該沒問題。”
吳貧立馬綻開一抹發自心底的笑容。
“有您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三人走出木樓。
竇掌櫃拿出包袱,揭開後看了幾眼,暗笑道:“真是好買賣,過了白得兩株野山參,過不了也沒有損失。”
……
花溪客棧的一間客房內。
丁壽昌、吳蛟坐在桌邊,一人拿著炸酥魚,一人拿著糖醋排骨,大口吃喝。
吳貧坐在旁邊,笑眯眯地看著兩人。
“壽昌,在村裡不是挺聰明的嗎,怎麽出來了,連一段話都背不下來?”
丁壽昌把嘴裡的酥魚咽下去。
“叔,我是懂事早,又不是記性好。”
吳貧連連搖頭,歎息道:“可惜!這就是仙人們常說的機緣,剛才要是背下來就好了。”
“哎。”
丁壽昌也十分無奈。
他懂事早是因為天生宿慧,有上一世的記憶在,先天比別人快一步,可是記憶力和普通人一樣。
另外,剛才他還以為是考校認字,心思都用在了發音上。
沒想到竇掌櫃那麽陰險,竟然考背誦。
吃完飯,丁壽昌看向床榻。
趕了五六天的路,每天吃不好,睡不著好,看見軟綿綿的床鋪,眼皮直犯困。
“叔,我去睡會兒。”
吳蛟一聽也想睡覺。
“爹,我也困。”
“等會兒。”吳貧有些靜不下心,“我再給你們講一遍,谷神宗入門考核的規矩。”
吳蛟嘟囔道:“爹,我早記住了,第一關照鏡子,第二關聞煙霧,第三關每年都不一樣。”
丁壽昌聽了一路,也不想再聽了。
按照前世高考的經驗,現在不需要臨陣磨槍,最重要的是放松心情,養精蓄銳。
“叔,你已經買通竇掌櫃了,還擔心什麽?”
吳貧有些意外,看了看丁壽昌,又看向滿臉童真的自家兒子,心頭輕歎。
“好了,快睡吧,等會兒我喊你們。”
……
夜晚,考場外的隊伍已經散去,最前方立著一塊木牌,上面寫著:“日出開門,日落閉門”。
竇綱帶著丁壽昌、吳蛟,繞過木牌,從側門進入考場。
門內是一個很寬敞的院子,寬十多丈,進深六丈,中間立著幾扇屏風,把院子分成了左右兩邊。
左邊立著一面黃橙橙的銅鏡子,鏡子足有一人高。
右邊立著一尊丈許高的石人,石人沒有五官,額頭位置有三個洞,一下下地往外冒白煙。
竇綱走到一個管事面前,把丁壽昌和吳蛟的姓名、年齡、籍貫等遞過去。
“金管事,我帶兩個晚輩過來試試。”
“下窪村?”金管事瞥了一眼,笑著道:“你什麽時候在下窪村也有晚輩了?”
“賣符籙認識的一個老主顧,您受累。”
兩人說笑時,一個白衣少年朝鏡子走去。
鏡子邊站著一個身穿道袍的修士,只見他擺動拂塵,鏡子上便亮起一團黃光。
黃光有深有淺,像水一樣流淌。
“自首至踵,骨堅肉滿,髒腑靜安,皮滑脈暢,毛發潤澤,元陽滋滿。”
“過!”
白衣少年離開鏡子,朝石人走過去。
“別緊張。”
竇綱回到兩人身旁,笑著道:“鏡子照出來的是皮、肉、骨頭,一般人都能過。”
丁壽昌松了口氣。
離開村子時,吳村正帶他們摸過骨,兩人一塊骨頭也不少。
他看向另一邊的石人。
白衣少年走到石人跟前,大口吸入石人冒出的白煙。
經過口鼻呼吸後,重新吐出的白煙飄在少年頭頂,凝聚成一個結構複雜的圖案,像人、天、地、星等很多字糅在一起。
竇綱道:“這是人的三魂,可以看出你們的天賦、壽元、智商。”
說著他看向丁壽昌,道:“你天生早慧,人魂肯定很強壯,說不定等下可以一鳴驚人。”
吳蛟羨慕地看向丁壽昌。
丁壽昌心中微喜,同時也有一絲絲憂慮,擔心被人看破前世宿慧,引出禍患。
半盞茶的功夫,前面兩個人全部考核完畢。
第一個通過了考核。
第二個被看出來“思慮滯障”,當場坐在地上大哭,鬧得圍觀的眾人一陣發笑,丁壽昌、吳蛟則平添一股緊張。
“走吧,該我們了。”
竇綱帶著兩人走過去。
吳蛟越走越慢,畏畏縮縮地跟在丁壽昌背後,小聲道:“壽昌哥,我想尿尿。”
丁壽昌正要安慰,竇綱笑著轉過頭,伸手把吳蛟提過去,大聲喊道:“這小子要上茅房,讓他先來。”
“哈哈。”
哄笑中,吳蛟被放到鏡子前。
“自首至踵,骨堅肉空,脾不統血,中氣虛浮。”
“下去吧。”
吳蛟被嚇得不知所措。
丁壽昌也心頭一跳。
他看向竇綱,瞬間意識到被騙了,竇綱根本沒有幫他們。
竇綱無奈地歎了口氣, 上去把吳蛟提下來,朝丁壽昌說道:“去吧,該你了。”
丁壽昌心中忐忑不安,一步步走到鏡子前。
站定後,他忽然想起,剛才順利通過第一關的兩人全部唇紅齒白,皮膚白皙,一看就是有錢人家出來的。
鏡中亮起黃光。
光芒中人像一閃而過,融化成一縷縷黃色細流,丁壽昌什麽也看不出來,只是想到了前世繪畫所用的調色盤。
他正想時,旁邊的修士開口喊到:
“自首至踵,骨堅肉實,髒腑靜安,皮糙脈通,毛發乾枯,元陽滋滿。”
“可過。”
聽到“過”字,丁壽昌緊繃的心神終於放松一些。
他不敢再多想,按照指引大步走向石人。
石人表面凹凸不平,有許多損傷,看起來和山裡最常見的石頭沒有什麽兩樣。
三股白煙飄落下來。
他張開嘴巴,大口吸入口鼻。
白煙沒有任何味道,吸入後感覺渾身舒暢。
尤其是眉心處,像一根手指正好撓到癢處,酥酥的,麻麻的,讓他忍不住縮起脖子。
“十竅俱通,靈光如焰。三魂並序,各安其位。人根穩固,壽過百年。”
“過!”
心中大石落地,丁壽昌回頭看去。
看到吳蛟低著頭,縮著肩膀,手足無措地縮成一團,第一次意識到了修行的殘酷。
幾步之差就是天地之別。
竇綱面帶微笑,抬手指向院子另一邊的大殿。
“第三關在殿裡。”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