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人的面前,擺放著三個蓮花模樣的蒲團,中間一朵大蓮花,外圍九朵小蓮花。
丁壽昌躬身行禮。
白須老人笑著道:“隨便找個蒲團坐下。”
“是。”
不久前進來的白衣少年坐在正中央,丁壽昌想了一下選擇了左邊的蒲團。
老人拿起一本書,笑眯眯地問道:“聽過‘太祖造人’的故事嗎?”
“聽過。”
太祖造人、鬼神之亂、黑星降世等等,丁壽昌從小聽到大,故事很像前世的神話傳說,但是全部是真實的。
老人有些狡黠地笑了下,道:“那就再聽一遍。”
“是。”
“太初之時,有三千天生神魔,他們先天而生,沉睡在不分上下、內外、表裡、黑白的虛空之中。”
老人的聲音和緩,聽起來十分舒服,讓人下意識地放松戒備。
可是丁壽昌不敢大意。
聽完第一句,他忽然想到了上午竇掌櫃的試探,立即心中默念,嘗試記下老人的話。
“呼!”
蒲團外圍的一朵小蓮花綻放開,花心處升起一簇火苗。
丁壽昌看向坐在中央的白衣少年,見他的蒲團旁有兩簇火苗,不禁想道:莫非要把九朵蓮花全部點燃?
可是剛才什麽也沒做。
他正疑惑時,蒲團邊又綻放了一朵小蓮花,變成和白衣少年一樣的兩簇火苗。
老人毫不停歇,繼續講道:
“太祖就是神魔之一,他一覺從太初睡到了荒古,那時陰陽已分,五行初顯,四處彌漫著神光、火焰、冰川、亂石,入目所及,一片混亂。他老人家看不過眼,把亂七八糟的東西全部揉成一團,這隨手捏成的一團就是人的‘頭’。接著太祖又睡著了……”
“咚!”
房門被敲響,老人停下講述。
一個七八歲的黃衣少年進入殿內,朝老人行了一禮,又朝丁壽昌二人挨個問好,最後坐在最右邊。
老人笑眯眯地看向黃衣少年,問道:“聽過鬼神之亂嗎?”
“聽過。”
“那就再聽一遍。”
老人還是狡黠一笑,再次開始講述:
“太古時,經過億萬年的廝殺,無窮山海的每個角落都積攢了無數血腥怨恨,導致神鬼橫行於世。當時仙道未顯,人族還很孬弱,只能祭祀神鬼,換取它們的庇護……”
丁壽昌聽在耳中,心思卻去了別的地方。
不對勁。
‘太祖造人’還沒有講完,現在又開始講‘鬼神之亂’。
莫非……
第三關的重點不是老人在講什麽,而是在其他地方。
他低頭看去,瞬間瞳孔一縮。
剛才一個不留意,又有一朵小蓮花綻放,一共有了三朵火苗。
丁壽昌感覺不妙。
太輕易得到的東西,大概率是壞事,尤其是留意到白衣少年的火焰還是兩朵時,心頭又是一沉。
火焰仿佛瘟疫一般,眨眼又變成了四朵。
“前輩。”黃衣少年舉起手。
老人停下來,笑著問道:“怎麽了?”
黃衣少年探出身子,指向丁壽昌座下的火焰蓮花。
“為什麽他有四朵火蓮花。”說著又指向白衣少年,“他也有兩朵。”
老人瞥了丁壽昌一眼,搖頭道:“因為他們不認真聽故事,總是想七想八,所以蓮花才會起火。你可不能這樣。”
這句話仿佛一根針,扎入丁壽昌的心房,他不敢再胡思亂想,立即收攝心神。
老人解釋完後,沒有繼續講鬼神之亂,而是掏出了一本書。
“你們可能成為谷神宗弟子,入宗以後,千萬記住宗門的戒律。”
“第一戒,不許害人利己。”
“第二戒,不許好色壞德。”
“第三戒,不許縱貪蔽過。”
“第四戒,不許侮易孤弱。”
“第五戒……”
老人一口氣說了一百戒,輕舒一口氣,朗聲道:
“陸弘,過!”
“丁壽昌,可過。”
殿內,黃衣少年的身邊有兩朵火蓮花,丁壽昌的身邊有八朵火蓮花,白衣少年的身邊則是九朵火蓮花。
丁壽昌低著頭,暗自慶幸。
只差一點就輸了。
心猿難定、意馬難收,他試圖按下雜念,可念頭根本不受控制。
兩世為人,加起來活了四十多年,和同齡的少年相比,他最大的優勢就是見多識廣、慮事周全。
這項考核卻把他的長處變成了短處。
見識越多,考慮越多,雜念也就越多,反而不如正常的六七歲少年。
聽到諸多戒律時,不受控地生出各種雜念,走投無路之下他試著一口咬開舌尖。
劇痛中大腦一片空白。
不光雜念沒了,連思維也停滯了,如此才堅持到最後。
嘴裡充滿了鐵鏽味。
“口水”一次次充滿口腔。
丁壽昌毫不在意,大口吞咽下去。
老人取出兩枚玉佩,準備遞出去時忽然蹙起眉頭,用力嗅了嗅後,他迅速掃過三人後,盯住丁壽昌。
“張嘴。”
丁壽昌心裡一個咯噔,緩緩張口嘴巴。
“舌頭伸出來。”
丁壽昌依言伸出舌頭。
整條舌頭全部被鮮血染成暗紅色,舌尖左側一塊花生米大的血肉幾乎快要脫落。
咬舌頭的劇痛,來得迅猛,去得也快,為此他不得不一直咬住傷口,不停地深入、刺痛。
一滴滴鮮血從舌尖滴落。
“哎。”
老人歎了口氣,起身走到丁壽昌旁邊,捏碎一枚丹藥,敷在傷口上。
一股涼意沁透舌尖。
劇痛褪去,丁壽昌準備起身道謝。
老人搖了搖頭,按住他的肩膀,唏噓道:“小小年紀,心智了得,可是為何雜念如此之多?”
丁壽昌無言應對,十分擔心自己的“取巧之舉”不算數。
“前輩,弟子向道之心極堅,自問不弱於旁人,懇請前輩給我一次機會。”
老人笑了笑,遞過一枚玉佩。
“機會不是我給的,是你自己爭來的。修行艱難,道阻且長,以後遇到挫折不要忘記今日所受的苦痛。”
玉佩入手溫潤。
丁壽昌把它緊緊攥著掌心,按下心中激動,起身行禮道:“謝前輩照拂,弟子謹記在心!敢問前輩尊號?”
“米爐山明善。”
老人把另一枚玉佩交給黃衣少年,返回原處坐下。
“去吧,後天日出時在門口集合,有人帶你們返回宗門。”
“是。”
……
深夜,客房內一片漆黑。
吳貧摸黑坐在桌邊。
自從知道吳蛟沒有通過考核,返回房間後,他就坐在那裡再也沒有動過。
吳蛟縮在床上靠牆的位置,一下下地小聲啜泣。
最近花溪鎮人滿為患,客房的價格暴漲,吳貧隻開了一間客房,丁壽昌也在房內。
丁壽昌躺在靠床沿的地方,右手捂住心口。
雖然沒有揭開衣服,但是他很清楚,心口的胎記上肯定多了一個“傷口”。
胎記是他的保命符。
剛出生時,暗紅色的胎記布滿全身,聽穩婆說她還以為接生了一個紅皮妖怪。
後來隨著長大,胎記漸漸縮回心口,變成一個巴掌大的小紅人。
與胎記相伴七年,丁壽昌發現胎記可以“療傷”,幾次生病發燒很快就完全痊愈,病症則轉移到了胎記上。
發燒後,胎記會變熱。
摔傷後,胎記會出現受傷的痕跡。
這次也一樣,舌頭上的傷口已經不痛了,但是胎記上正傳出一縷縷很細微的疼痛。
時間一點點過去,吳蛟哭得昏睡過去,丁壽昌也逐漸入睡。
不知過了多久,丁壽昌蘇醒過來,感覺胳膊在被人搖晃。
“壽昌,你起來一下。”
片刻後,桌上亮起一盞油燈,一大一小兩個人坐在桌邊。
吳貧一動不動地盯著丁壽昌,牙關緊咬,胖臉上凸起幾條肉筋。
丁壽昌被看得心裡發毛,小聲道:“叔,怎麽了?”
吳貧沉默了片刻,悶聲道:“壽昌,叔求你一件事。”
“叔,你說。”
吳貧又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竇綱收了人參卻沒辦事,叔準備去找他。”
“叔,竇掌櫃是修士。”
“我知道。”
看起來吳貧主意已決。
丁壽昌感覺不妙,小聲勸道:“叔,為了兩株人參不值得,萬一他……”
“不要人參。”
吳貧雙目瞪大,火苗映入眼中,像是兩團怒火。
他搖頭道:“不要人參,我要讓竇綱把吳蛟也送進谷神宗,否則,否則我就去告發他!”
“叔!”
丁壽昌臉色瞬變, 凡人威脅修士,無異於以卵擊石。
吳貧緩緩搖頭,悶聲道:“壽昌,人一輩子就這一次機會,我就是豁出這條命,也要把吳蛟送進去。”
丁壽昌十分意外。
在他眼中,吳貧一直是村裡的老好人,雖然是村正,但是從來不以勢壓人,還經常幫助村裡的老弱孤寡。
想不到心底也有山裡人的搏命之勇。
“叔,需要我做什麽?”
“你們是後天早上返回山門?”
“嗯。”
“明天下午,你把吳蛟帶去考場外,我一個人去找竇綱。要是我回不來了,後天早上你把這件事情告訴谷神宗的人。”
丁壽昌心頭輕歎。
吳貧在賭命。
賭贏了一切都好。賭輸了,就是拿他的命換吳蛟的前程,很可能最後落得一場空。
見他遲遲不應,吳貧一把抓住丁壽昌的胳膊,矮身朝桌下跪去。
“壽昌,叔求你……”
“叔!我答應!”
丁壽昌趕忙把吳貧攙扶起來,小聲道:“要是情形不妙,你就說我認識米爐山明善。”
“明善是誰?”
“谷神宗的人,地位應該不低。”
“好,好!”
活下去的把握多了一分,吳貧咧嘴大笑,很快又憋住笑聲,回頭朝床上看去。
見沒有吵醒吳蛟,這才接著偷笑。
“壽昌,明天你們到了考場外,千萬不要亂走,堤防竇綱對你們下手。”
“我知道。”
“提前買點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