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壽昌走到入口,翻身下鹿。
入口立著一個牌坊,兩邊柱子不是圓柱,而是一層層書本模樣的頁岩,支起一個攤開的卷軸。
卷軸上寫著一句話:
“知以立言,載之於書,書者所載之言,非其所知也。”
他仰頭看了片刻,穿過牌坊,找到守山弟子。
“見過前輩,雙極嶺天齊,來此求取《馭景隱劍訣》。”
守山弟子也是一個垂垂老者,慢吞吞地寫下一張字條,張口一吹,字條化作一隻飛鳥,振翅飛走。
“你是雙極嶺的弟子,不去學龍虎真法,怎麽學金泥山的劍法?”
“在千尺山時,弟子受到過山主指點,先一步領會劍法真意,後來才拜入雙極嶺。”
“這樣啊。”
老人點了點頭,像是打了個瞌睡,接著又問:“你與金泥山的劍法親近,怎麽不去金泥山?”
這個問題牽扯頗多,丁壽昌考慮了一下,回道:“弟子下山時,恰逢師尊有意收徒,機緣巧合下拜入了雙極嶺。”
“這樣啊,你這道法門可不好求。”
“請前輩指點。”
“要是一般的小門小戶,學了也就罷了。你是雙極嶺的弟子,自家有厲害法門,還去惦記別家的,人家自然不願意。”
丁壽昌眉頭輕皺。
“晚輩曾聽說,道典山傳授法門,不分門戶,只看是否有資格繼承法門。”
“你們這些小家夥,說什麽信什麽,嘿嘿!”
老人笑得眯起眼睛。
丁壽昌幾乎以為聽錯了,神色錯愕。
老人笑意越濃了,笑了許久,搖頭道:“好了,實話告訴你吧,金泥山的劍法不缺傳人,人家自然不願意外傳,換了你們雙極嶺也一樣。”
說話間,一隻飛鳥落在桌上。
老人伸手接住,展開看過後,笑著道:“進去吧,順著這條路一直走,翻過山頭,看見一片麥田,地旁邊的小院就是。”
“多謝前輩。”
“那個老太婆是金泥山的人,臉冷心熱,這次能不能得到法門,就看你的造化了。”
……
冬天,一大片綠油油地麥苗鋪在田地上,田邊有一個籬笆圍起的院落。
丁壽昌走到籬笆門外,拱手道:“雙極嶺天齊,前來求取劍法。”
“進來。”
一個年邁女人坐在屋簷下。
滿頭銀發,梳理得一絲不亂,神色冷肅,臉上的皺紋也和發絲一樣,一條條井然有序,看起來十分古板。
丁壽昌走到台階前,拱手道:“天齊,拜見前輩。”
銀發老人眼神微垂,半是俯視地看著丁壽昌。
“為什麽選金泥山的劍法?”
“回前輩,晚輩在千尺山時受山主指點,修習《飲翠齋筆錄》、《指天峰三十六景》……”
一口氣講完悟劍的過程,最後道:“弟子誠心求取劍法,請前輩成全。”
“僅憑一些雜書就能悟出‘馭景隱劍’,看來有些天分。”
丁壽昌正欣喜時,銀發老人忽然話鋒一轉,又道:“以你的天資,去修行別的劍法也不難,不如去試試解劍山的劍法,興許可以領悟《壓天劍經》”
丁壽昌聽出了回絕的意思,心頭一緊,“面冷心熱”四個字再次在耳邊響起。
“其實弟子選擇《馭景隱劍訣》一是因為仰慕金泥山的卓絕劍法,二是因為……”
他輕吐一口氣,小聲道:“弟子雖然已經拜師,但是師門與別處不一樣,沒有法門可以修行,只能自己尋找機緣。”
銀發老人的眼皮抬起一些。
“你師父是誰?”
“紫梅崖聽雷。”
“聽雷……”
銀發老人覺得有些熟悉,認真回想了一會兒,臉色稍變,驚訝道:“是他,你是聽雷的弟子?”
“晚輩是師尊座下首徒。”
銀發老人重新打量了丁壽昌一番,疑惑道:“我聽說過你師父,他有一道劍法,劍氣鋒銳無匹,難道不願教你?”
丁壽昌抿起嘴唇,緩緩搖頭。
“前輩有所不知,師尊他本來無意收徒,因為一些,一些緣故收了晚輩。”
一半真心,一半做戲,丁壽昌神色略顯落寞,小聲道:
“拜師以來,晚輩一直是自行摸索,所幸得到了眠虎洞正烈真人、點真山鷹瞵師叔的照拂,才勉強有今日修為,如今尚缺一道護身劍法。”
銀發老人臉上的冷硬皺紋逐漸彎曲,露出一些慈祥神色。
“你沒有儲物法器嗎?”
“沒有。”
銀發老人歎了口氣,取出一柄劍,隔空遞過。
“讓我看看你的劍法。”
“是!”
丁壽昌接過劍法,退到院中,略作運息後,揮劍展示自行領悟的《指天劍法》。
經過許久打磨,《指天劍法》蛻變得圓潤自如。
諸多普通招式中,夾雜著“山霧繚繞”、“雲中潛龍”等一記記難以招架的殺招。
盞茶之後,他收劍站定,抬眼看去,和銀發老人對視一眼,瞬間心頭一緊。
老人眉頭微皺,看起來不甚滿意。
丁壽昌心中忐忑,返回台階前,雙手捧起長劍。
“前輩,這是晚輩從諸多雜書中領會的一套劍法,名叫指天劍法。”
銀發老人收回長劍,問道:“你剛才說領會了劍法真意,你認為的真意是什麽?”
“真意在‘藏’,藏劍於景。”
“不對。”
銀發老人緩緩搖頭,道:“你錯了。”
丁壽昌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錯,畢竟當初正是靠著“藏劍於景”才擊敗孫巨。
“敢問前輩,晚輩錯在哪裡?”
銀發老人仍舊搖頭,緩聲道:“你若是連錯在哪裡都不知道,有什麽資格覬覦這套劍法?”
說完最後看了丁壽昌一眼, 起身朝房內走去。
“我給過你機會,出去了不要說金泥山的人吝嗇法門。”
院子裡僅剩下丁壽昌一人。
他看著空蕩蕩的椅子,還有緊閉的大門,沉默許久,拱手道:“謝前輩指出謬誤,晚輩還會再來。”
……
“咻、咻、咻!”
月光下,丁壽昌揮舞寒芒,一遍遍使出《指天劍法》。
“指天峰三十六景……”
“假山流水兒戲爾,細嚼清閑滋味濃……”
一邊練劍,一邊回憶當初看過的內容。
許久之後,始終找不到哪裡錯了,他心頭有些浮躁,猛地揮出一劍,劍鋒破石而入,沒入石縫。
“哎。”
丁壽昌長歎一口氣,吐出胸中悶氣,仰頭看向月光。
“馭景隱劍,藏劍於景,到底哪裡不對?”
“師兄在練劍?”
耳邊突然響起一個聲音。
丁壽昌側頭看去,這才察覺不知道什麽時候,法王站到了旁邊。
“嗯。”
“師兄可是碰到了關隘?”
丁壽昌看著他,心頭升起了請教的念頭。
“今日一位金泥山的前輩說,我的劍法練錯了,師弟能否給我指點一二?”
雖然是晚上,可是法王仍然打著傘。
他搖頭道:“我不擅長劍法,師兄若是需要,我可以找幾個擅長劍法的劍修。”
丁壽昌看著法王,猶豫了一下,沒有故作客套。
“有勞師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