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山的一個山頭上,丁壽昌看著一個禿頭青年,心中有些哭笑不得。
他剛剛被人斷了藥餌。
結果這個叫斬農的農山弟子,一開口就索要藥餌。
斬農穿著普通,長相也普通,不過眉宇間有一股莫名傲氣。
“我值得。”
“憑什麽值?”
斬農隨著帶著一把劍,抽出劍鋒,醞釀片刻後,忽然反手拔劍,揮向一株稻杆。
劍光閃過。
麥苗紋絲不動,直到一縷微風吹過,稻杆豎著分成兩片,分毫不差。
丁壽昌神色瞬變。
這一劍對元氣的掌控細致入微,比他厲害,比俞鹿靈也厲害。
再次看向斬農,忽然理解了他眉宇間的傲氣,笑著問道:“你要什麽藥餌?”
“五素玉漿。”
丁壽昌頓時安心了。
五素玉漿是最普通的藥餌,以五種草藥調配而成,效果還不如雙極嶺最差的珠露流丹。
“可以。”
斬農問道:“你出幾份?”
丁壽昌有些錯愕。
“什麽意思?”
“跟你下山的話,每個月有幾份藥餌?我第一個找你,明天還會去找別人,你們誰給的多,我就跟誰。”
斬農神色坦然,絲毫不顧及丁壽昌的感受。
丁壽昌心中有些不悅,不過又不舍得放走他。
“我沒有藥餌。”
斬農十分驚訝,瞥了一眼遠處的周旭,問道:“你沒有藥餌還來招攬人?”
丁壽昌沉默片刻,忽然展顏一笑。
“你知道掌門為什麽讓我們下山嗎?”
“殺妖。”
丁壽昌緩緩搖頭,盯著斬農,端正起神色道:“殺妖是表象,真正目的是讓我們下山去尋找機緣,而不是指望別人的賞賜。”
斬農皺起眉頭,光禿禿的腦袋上爬出幾條肉蚯蚓。
丁壽昌輕歎一口氣,看向廣袤田地。
“靠自己,賺多賺少是自己的本事。靠別人,興許口頭上說得美,結果都是假話,到頭來一場空。”
“我拿不出藥餌,只能向你保證,該是你的一分一毫也不會少。”
“言盡於此,你考慮一下,想好了來雙極嶺找我。”
說完最後看了斬農一眼,祭出淬金煙,緩緩飄走。
斬農仰頭看著丁壽昌的背影,神色十分糾結,等到背影消失不見了,他一巴掌拍在腦門上。
“哎,三言兩語就被人說得動心了!”
……
神光山的山巔懸著一面鏡子,常年朝天上射出光柱。
丁壽昌、俞鹿靈等人遠遠看著光柱。
臨近正午時,光柱驟然一盛,變得異常刺眼,下一瞬光芒變弱,光中飛出一簇“火星”。
數十枚火星遁向山外,拖曳出十余丈長的紅光,好似一叢天外流星。
“陸弘走了。”
丁壽昌輕吐一口氣。
神光山的弟子先行一步,接著就是他們了,俞鷹瞵已經定下日子,開春就下山。
俞鹿靈神色惆悵,小聲道:“我是不是該去送他?”
“你和陸弘想的一樣。”
丁壽昌看向俞鹿靈,笑著道:“昨晚我去找他,陸弘讓我今天不要去神光山,留下陪你。”
俞鹿靈更加內疚了。
“我該去送他的。”
少年多愁,俞鹿靈第一次經歷抉擇、分別,心中十分惆悵。
丁壽昌清楚她的感受,安慰道:“等下山了我們一起去找他,反正以後有的是時間。”
“嗯。”
片刻後,許留歡、鄒楚楚從神光山飛來,四人一起進入俞鷹瞵的木樓。
俞鷹瞵不在樓內。
狐兔拿著一本冊子找到丁壽昌,遞過道:“天齊,你確定一下名冊。”
丁壽昌接過冊子。
名冊第一行是“天齊”二字,後面是四個名字:吳蛟、斬農、章老四、柯興業。
“沒錯,一共四個人。”
“寫一下他們的修為,還有大致的實力。”
丁壽昌笑了下,道:“一個凡人,四個養元境小修士,實力應該都不如我。”
狐兔搖了搖頭,收回冊子,叫來俞鹿靈幾人,取出四片翠綠的樹葉。
“這是小姐給你們的保命寶物‘衝雲青葉’,祭出後葉片會裹住你們,朝葉梗方向遁出二十裡。記得每天補足元氣,以備隨時可以祭出。”
“多謝師叔。”
四人各自接過青葉。
接著,狐兔又取出一大堆瓶罐。
“這是止傷的百愈膏,還有吊命的保心丸……”
丁壽昌神色漸漸冷肅。
看到狐兔準備的這些東西,他已經感覺到,山下等候的必然是一場腥風血雨。
……
“咚、咚……”
木屋內,斬農躺在客廳的長桌上,一下下地抬起腦袋,又落在桌面上。
這幾天他一直睡在這張桌子上,吃得差,住得更差。
“我後悔了。”
房間裡沒有人理睬他。
吳蛟正幫丁壽昌收起東西,各個房間的書裝進箱子。
丁壽昌也在收拾東西。
他走到一面牆壁前,摘下劍囊。
鄒楚楚送的劍囊,這些年一直掛在牆上,剛開始還經常用劍囊中的鐵劍,後來元氣充沛後,好像再也沒有碰過。
劍囊上攢了一層塵土。
他散出元氣,震走塵埃,收入儲物袋中,隨後走到窗戶旁邊,拿起一個鶴頸白瓷瓶。
當初許留歡送了一瓶靈水,喝過完後瓶子拿來插花。
瓶子裡的花常換常新,差不多是整個木屋裡唯一一點鮮亮的風景。
他走過去拔出花枝,把瓷瓶清理乾淨後,收進儲物袋。
準備返回廳堂時,窗外忽然吹來一股風,他朝外面看去,定睛一看,頓時神色稍變。
“我好像上當了。”
在丁壽昌經過桌邊時,斬農故意嘟囔,不過丁壽昌顧不得搭理他,徑直走出去。
崖邊站著一個人影。
丁壽昌快步走過去,拱手道:“拜見師尊。”
“嗯。”
聽雷看向丁壽昌。
自從木屋一別,這是他們師徒五年來第一次見面。
打量許久後,聽雷坐在一塊石頭上,抬手指向對面的石頭。
“坐吧。”
“謝師尊。”
丁壽昌盤坐在石頭上。
五年未見,聽雷沒有任何變化,仍是和以前一樣滄桑。
“要走了?”
“是。”
“山下很危險,準備好了嗎?”
丁壽昌沉默了一下,微微搖頭,道:“前路莫測,吉凶難料,弟子心中沒有把握。”
“心存敬畏,很好。”
聽雷神色唏噓,想起過去的漫長時光,悠聲道:“兩世修行,為師活了六千多年,知道我靠什麽活下來的?”
“實力。”
聽雷忍不住發笑,緩緩搖頭。
丁壽昌想了一下,又道:“謹慎。”
拜師以來,他對聽雷最大的印象就是謹慎,明明是大能轉世,可是氣勢還不如俞鷹瞵。
聽雷仍舊搖頭, 笑著道:“比我謹慎的大有人在,可是他們都死了,而我還活著。”
丁壽昌蹙眉思索,一時間想不出答案。
“弟子不知道。”
“哎。”
聽雷歎了口氣,笑容落下,神色變得異常落寞,小聲道:“我也不知道。”
兩世修行,癡活數千年,聽雷活得越久,心中就越忐忑。
比他有天分的,死了;
比他有背景的,死了;
聽雷見識過無數修士,威名赫赫的、身負絕學的、慮事深遠的……他們都死了。
之所以可以活到最後,聽雷自認為只有一個原因——
僥幸。
人不可能僥幸一輩子,所以這一世聽雷一直小心翼翼,盡量不惹事、不碰事、不沾事。
夜風輕吹,各山弟子陸續下山後,山上變得異常幽靜。
師徒二人各自坐在石頭上。
半盞茶後,聽雷輕吐一口氣,問道:“煙法修行的如何?”
“尚可。”
丁壽昌念頭稍動。
衣裳上飄出一股黑煙,匯聚在身前,化作一團七尺黑雲,其中裹著一縷縷彩色水紋。
聽雷端詳片刻,取出一根蠟黃色的四尺老竹,抬手打入雲中。
黑雲翻滾。
隨著幾聲“劈啪”脆響,淬金煙恢復平靜後,多了幾道黃色竹紋。
“多加小心。”
話音未落,聽雷邁出一步,直接消失不見。
丁壽昌迅速起身,朝紫梅崖所在的方向拱手拜倒。
“弟子謹記師尊教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