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是半個,是因為這位趙公子雖然也在原身就讀的書院掛了個名頭,卻甚少前來上課。原身認得人家,人家卻未必認得原身。
不過。
趙公子雖不在書院讀書,書院卻充滿了趙公子的傳說。
一方面,自然是因為趙公子城中大族趙家二公子的身份。
另一方面,則是因為趙公子“鮮明”的個性。
據說,其人明明是個草包,卻偏偏喜歡附庸風雅,以文化人自居。就連逛青樓,也專喜歡找如海棠這般擅長詩詞歌賦的姑娘。
而一旦有真正的讀書人敢對其行徑表示鄙夷,則立即就會拋開偽裝的斯文面孔,一頓拳打腳踢。
原身記憶裡,就有趙公子在書院門口解開褲帶,當眾向同窗身上撒尿的清晰畫面。
書院那位以嚴厲著稱的夫子親自出面喝止,都被趙二公子無視。
迫於趙家的勢力,又不能真正處罰。
氣得夫子胡子翹起,直呼“有辱斯文”。然後,跺腳離去,眼不見為淨。
這趙蟠,或許不算青萍縣最凶惡的二世祖,卻絕對是原身這等讀書人最避之不及的一個混世魔王。
鄭乾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竟然會在這種場合和這混世魔王撞上。
兩世為人,聽了這趙二公子的“誇獎”,鄭乾哪裡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暗自叫遭。
果然。
趙蟠也不等鄭乾應聲,就直接開口:
“兩件事。”
“第一,海棠姑娘的那首《紅藕香殘玉簟秋》,其實是本公子寫來送給她的。你管好自己的嘴,不要讓你們的交易被人知道。”
“第二,你再寫一首比那《紅藕香殘玉簟秋》更好的東西給我。”
趙二公子毫不客氣的吩咐。
然後,隨手摸出一錠約莫五兩的銀子,扔在了地上。
趙二公子踢了踢腳下的銀子,以一種如同施舍的口吻傲然道:
“這五兩銀子,就是本公子給你的打賞……”
不說趙二公子這侮辱人的態度。
五兩銀子,鄭乾也肯定是不願的。
記憶裡完整的詩詞本就有限,適合歌唱的更是寥寥。
鄭乾還指著這幾首寶貝實現小康呢。
不過,既然已經被這混世魔王盯上,鄭乾倒也不敢直接拒絕。
心念電轉,陪笑道:
“趙公子,您也是讀書人,您應該知道,寫詩這種事情,是需要靈感的。在下才華有限,可不敢保證能再寫出《紅藕香殘玉簟秋》這樣的作品。所以……”
“這我不管!”趙二公子揮手打斷了鄭乾的推辭,直接道:“我就給你一天時間,明天日落之前,你若寫不出來,嘿嘿……”
不待趙二公子說出具體威脅,身後的狗腿子已配合的舉起手掌,一巴掌拍碎了旁邊桌子上一個剛從冰窖裡取出還冒著寒氣的西瓜。
響聲清脆,瓜瓤稀爛,紅色的汁水飛濺。
“哎呦——”
那原本依偎在趙蟠懷中的花魁海棠直接驚呼出聲。
“嗯?”
趙二公子眉頭一皺,低頭看來。
海棠臉色一變,隨即撒嬌似的推了推趙二公子的胸膛,嬌嗔道:“這可是從千裡之外快馬運來的好瓜,一個足足要三五兩銀子,就這麽糟踐了……”
趙二公子神色稍緩,抓住海棠在自己胸口摩挲的纖纖玉手,親了一口,傲然道:“不就是一個西瓜麽?你若有本事討得本公子喜歡,本公子讓你一年四季都有得吃。”
“呀!”海棠喜笑顏開,一臉驚喜。
趙二公子話音接著卻是一轉:“當然,若是讓本公子厭煩,便是這等上好的東西,也能輕易砸個稀爛。”
鄭乾臉色發白,知道這位混世魔王是在敲山震虎、殺雞儆猴。
小心翼翼的開口:“一天時間太短,能否多寬限幾天?”
再過兩天,就是院試。若能拖延幾天,等自己考中了生員,有了秀才的功名,即便是以趙二公子的身份,也不好太過逼迫自己。
“嗯?”趙二公子眉頭一挑,眼神一冷,逼視鄭乾。
顯然沒想到,這窮書生如此不識趣。見了這等震撼場面,還敢討價還價。
鄭乾急忙補充解釋:
“我怕時間太短,寫出的東西不如《紅藕香殘玉簟秋》精彩。”
“就是。我聽說,那些大家詞人,寫一句好的詩詞,往往也要推敲半天。”花魁海棠難得的幫忙開口。
“好。看在海棠的面子上,本公子就給你三天時間。”趙二公子伸手在花魁海棠的胸口使勁捏了一把,再次一踢地上的銀子。
趙二公子的意思很明顯。
這五兩銀子,鄭乾必須收下。
這等於是兩人之間的契約。
這樣,三天之後鄭乾若交不出東西,趙二公子就屬於佔理的一方了。到時候,想怎麽收拾鄭乾,都不會為人詬病。
鄭乾心中凜然。
這位趙二公子,讀書或許是草包,行事卻絕不似前世文藝作品中那類無腦二世祖。
鄭乾忍著屈辱撿了銀子,告辭離去,把希望全都寄托在了兩天后的院試上。
誰知——
鄭乾到底還是低估了趙二公子的手段!
挑燈苦戰兩日,鄭乾將兩世的知識和考技融合,滿懷信心的趕往考場。
哪曾想,半路上忽然竄出了一個滿載的糞夫。
鄭乾躲避不急,被糞水澆了一身。
髒臭倒還罷了,關鍵是,為考試準備的筆墨紙硯也全都受到了汙染。
鄭乾也顧不得找那糞夫麻煩或更換衣服,在周邊眾人的哄笑中,匆匆找水衝了衝身上的汙穢,又重新買了一套考試用具。
然後,狂奔到了考場門口。
還好,總算沒有遲到。
結果,卻還是被負責檢查考生身份物品的小吏以衣衫不整有辱斯文的名義趕了出來。
最初,鄭乾隻以為是自己倒霉,恰巧遇上了這麽一個糞夫,破壞了自己的院試計劃。
隻好忍痛,在第三日趙蟠的狗腿子上門時,抄了一首柳三變的《蝶戀花》交了上去。
“衣帶漸寬終不悔”的句子,即便趙二公子這樣的草包,讀來也相當滿意。
鄭乾本以為,從此可以過幾日安穩日子。
哪知——
他再次低估了人性的貪婪!
試問,若是守著一個提款機,誰能忍住不從裡面取錢?
才過了一天,趙二公子就又派狗腿子來索要新的命題作品。
鄭乾無奈,想要裝病。
結果,狗腿子直接帶來了大夫。
鄭乾躲到城外的寺廟。
結果,趙二公子直接給寺廟捐了尊金佛,讓廟裡的和尚將鄭乾掃地出門。
鄭乾豁出一半身家去求夫子,讓自己長住書院。
結果,又被趙二公子買通同窗,以家中失火騙了出去。
鄭幹才出書院,就被趙蟠帶人堵住。
沒辦法, 鄭乾隻好又抄了一首靜安先生的《閱盡天涯離別苦》。
結果——
三首經典,令趙二公子愈發認識到了鄭乾的價值。直接提出,讓鄭乾做自己家的門客,徹底賣身給自己。
鄭乾自然不願。
趙二公子一番恐嚇威脅不果,於是,命身邊的狗腿子設局誣陷,將鄭乾送進了牢房。
一個讀書人,一旦進了牢房,等於是有了汙點,算是斷了科舉前途。
然而,這還沒完。
鄭幹才進牢房,對方又找來了“不走尋常路”的惡漢羅三,試圖通過那樣的折辱,碾碎鄭乾讀書人的傲骨,讓他徹底屈服……
回顧往事,鄭乾恨意勃發。
不知不覺離春風樓又近了一些。
如果自己沒有試圖賣詩詞暴富,如果那花魁海棠沒有出賣自己……
然而。
這世上沒有如果。
“臭乞丐,滾一邊兒去,別影響了我們做生意!”
直到被那濃妝豔抹的老鴇推了一把,鄭幹才從回憶裡醒過神來,明白對方罵的“乞丐”竟是自己。
鄭乾低頭,看了看自己從牢獄中出來,渾身髒兮兮的狼狽模樣。
腦中莫名浮現“莫欺少年窮”、“三十年河東”、“世人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等一系列經典台詞。
不禁啞然失笑。
只有膽怯之人才喜歡放狠話。
真正的狠人,都將這些藏在心底。直到一朝華麗變身,驚掉所有敵人的下巴。
鄭乾默默轉身,松開了不知何時攥起的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