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時,卻聽那坤道嬌笑一聲:“臭道士,你說給,我便給嗎?你把王重陽從地底下拖出來,叫他給我磕三個響頭,說不定我會考慮一下!”
下面圍著重陽宮的數百全真道士聞言,臉色皆是一變。
人群中最前邊一個女道長劍一指,正是全真七子中的孫不二,只聽她怒道:“叫你一聲林師叔,那是看在先師重陽真人的面兒上,你……你安敢如此放肆,折辱先師!”
那坤道聞言冷笑,大聲道:“我就折辱了又怎樣,王重陽活著打不過我,死了難道還能成氣候?”
朱聰本在認真偷聽,待聽到“王重陽打不過我”時,臉色陡然一變,驚道:“連王重陽也打不過這女道姑,那她武功該是高到何等地步?莫非已是天下第一?”想到這裡,他眼珠一轉,盤算道:“也不知這人和王重哪個厲害?‘天罡北鬥’固然神妙,奈何丘道長受了重傷,必然使不出來全部的威力。可若靖兒能得這位女道士看顧……”
朱聰不想來了這全真教,竟能遇到這等意外之喜,隻覺剛才所想,倒是大有可行。因著事關郭靖生死,他便也繼續耐心偷聽下去。
孫不二在全真七子中武功平平,但性格卻最是古板暴躁,聽那坤道句句不離王重陽,言語之間頗為輕蔑,便再也忍無可忍,運起輕功,一挺長劍刺了過去。
馬鈺臉色一變,忙勸:“孫師妹,切勿衝動。”可話音剛落,對方人已掠上重陽宮頂,直刺那坤道右肩。
那坤道見孫不二出手,也不舉劍去迎,隻將其負於身後,然後緩緩抬起右手,手上血色褪去,漸漸露出青白之色。
也不知是不是眼花,旁人隻覺那手仿佛化身美玉,清麗無倫,在天光之下放出瑩瑩毫彩,叫人視之目眩。
接著,便在圍觀眾人驚駭的眼神中,戳進孫不二凌厲的劍光之內。
朱聰已被嚇得閉上雙眼,生怕見到手斷腕折的淒慘場景,隻道孫不二劍勢如此狠辣,後招更是無窮,即便王重陽複生,不小心陷入其中,怕也討不到好,這人居然以肉掌去接,真是個以卵擊石。
馬鈺見狀,也是神色一驚,忙高聲喝道:“師妹,切勿傷了林師叔!”可話音剛落,卻見半空之中,孫不二身子猛地一頓,隨後倒飛而回。
“師妹!”
這轉折來的太快,眾人皆沒反應過來,唯獨郝大通時時警覺,見到孫不二遇險,立刻飛身去接。
哪知人在半空,一觸之下,隻覺一道奇大勁力從孫不二身上湧了出來,頓時攪得自己氣血翻滾,連精修了二十年的混元真氣都抑製不住。
若非馬鈺在關鍵時刻出手瀉了這股力道,兩人必定摔個倒栽蔥,那時受傷是小,丟臉可就太大了。
那坤道一掌擊退孫不二,整個人不僅毫發無損,反而清冷之色愈重,冷冷掃了眾人一眼,道:“王重陽不過才死了十幾年,他的弟子便這般不堪用了嗎?”
孫、郝二人落地之後,身子稍動了動,發覺真氣順暢,氣血穩健,並未受傷,心中越發驚歎那位林師叔的控勁之妙,此刻聽到對方的話,頓感羞慚不已。
馬鈺卻道:“林師叔武功驚天,當年恩師也是佩服不已,日日稱讚的。”
那坤道大袖一拂,冷笑一聲:“馬鈺,拍馬吹牛的話不用說了,說了不借便是不借,你那師弟死活與我何乾?要我說,全真教的道士最好死絕了才好呢!”
此言一出,眾道士紛紛怒目!
馬鈺卻是搖頭,長歎道:“林師叔和先師昔日恩情深重,如今這般見死不救,對的起彼此往日的真心嗎?”
“什麽真心?”
那坤道勃然大怒,長劍一振,斥道:“馬鈺,你再敢胡言亂語,當心我一劍殺了你!”
馬鈺凜然不懼,大步向前,高聲道:“若林師叔肯借玉蜂漿為貧道師弟療傷,貧道又何惜這一條性命?”
“師兄!”
“師兄!”
“師父!”
馬鈺話一出口,眾人紛紛驚呼,上前勸阻。
那坤道深深看了馬鈺一眼,冷笑道:“裝模作樣!”
馬鈺卻道:“是否裝模作樣,林師叔一試便知!”說罷,他緩緩坐倒在地,手掐道訣,對著身後一眾道士,高聲道:“眾弟子聽令!”
“弟子在!”
旁邊的孫不二、郝大通等人,也是微微躬身。
只聽馬鈺運足內功,朗聲說道:“今日貧道向太上道德天尊立誓,願以一命換取林師叔出手救人。貧道若死,諸弟子不可尋仇,否則必叫我天雷擊頂,神魂不存!”
“師父,不可啊!”
“師兄!你怎可……”
此誓一出,在場之人俱都色變,旁邊卻忽然傳來一道高銳之聲:“萬萬不可!”
眾人轉頭看去,只見丘處機托著兩隻包扎好的斷手,踉踉蹌蹌走來,隨後跪倒在馬鈺身前,怒聲道:“師兄以命換藥,豈非陷我於不仁不義之地?早知如此,這雙手不要也罷!”
馬鈺看了他一眼,微微垂眸,淡然道:“師弟,恩師昔年有言,能繼其衣缽者,唯汝一人爾。貧道資質平平,武功、道法皆隻學了個囫圇,若能為全真道統留下一位良材美質,也不枉受了恩師幾十年教養之恩。”說罷,又轉向其他師兄弟,緩緩說道:“貧道一生謹慎,少有狂放之舉,唯一快意之事,便是結識了諸位賢昆仲,倘若再有來世,且與諸君結緣吧!”
“師兄!”
“師兄!”
眾人聞言,盡皆垂頭擦淚,丘處機也是口唇發顫,臉色煞白,開口便要勸阻,卻聽馬鈺先一步道:“師弟,事急從權,切勿再做小女兒態。全真教屬你武功最高,如今周師叔下落不明,倘若人魔殺來,你雙手未複,天罡北鬥陣根本使不出威力來,又該有何人來抵擋呢?”
“師兄!”
丘處機聞言,再難發聲,嗚嗚哭了起來。
朱聰見到這一幕,亦是感慨萬分,隻道這全真七子雖是道士,但彼此間的情誼,竟絲毫不下他們江南七怪。
馬鈺這時轉向屋頂那道身影,高聲道:“林師叔,貧道如今引頸就戮,且動手吧!”
那坤道冷眼看著眾人,沉默半晌,忽的哼了一聲,手腕一翻,一道白光射來,旁人隻道暗器,剛要去攔,白光卻轉了個彎兒,落到馬鈺手中,仔細一看,竟是個小白瓷瓶。
再一抬頭,那坤道身影儼然不在,只有一道清冷的聲音遠遠傳來:“你馬鈺花花腸子雖多,倒也比王重陽更像個人。這瓶玉蜂漿兌水服用,配合王重陽的‘先天功’,三十日內,雙手便可無恙!”
馬鈺這才起身,朝著聲音的方向拱手,道:“多謝林師叔賜藥。”說罷,深深一躬,態度恭敬。
其他人有樣學樣,也是躬身道謝:“多謝林師叔賜藥!”
清冷之聲再次傳來,卻帶著幾分不耐煩:“以後少來煩我,再敢踏足古墓派的地方,休怪我翻臉無情!”聲音隨風,越飄越遠,直至消失不見。
眾人只是駐足,望向古墓方向,久久不語。
片刻後,丘處機忍不住問道:“師兄,不是說這位林師叔二十年前便死了嗎?”
馬鈺將眾弟子揮散,這才解釋道:“當年師父負了林師叔,她心喪若死,隱居古墓,對外宣稱死了,卻是想讓師父日日夜夜活在愧疚當中。”
丘處機倒吸口涼氣,隻覺這女兒情絲,發起狠來,當真才是世上最難解之物!
“那師兄你又如何知道林師叔沒死呢?”
馬鈺道:“當年師父設計打傷歐陽鋒後力竭而亡,我卻在師父墓前遠遠見過林師叔一眼。”
孫不二恍然,問道:“那師兄你剛才……”
馬鈺松了口氣,苦笑道:“師父不在,咱們全真教無一人是林師叔的對手。我若不出此下策,又如何能為丘師弟求藥呢?”
王處一好奇道:“師兄如何肯定林師叔一定會賜藥?”
馬鈺道:“林師叔並非道士,卻一身坤道打扮,聽到恩師名諱,更是暴跳如雷。豈知她這一脈功夫皆以少思少欲為要,輕易不會動怒,如今這般作態,可見心中還有恩師。所謂愛之深,恨之切,我以此來刺激林師叔,就是想要對方顧念往日的恩情……”
孫不二同是女人,此時頗為代入,但還是問道:“倘若她不給藥,反將師兄一劍殺了又如何?”
馬鈺苦笑道:“那也只能自認倒霉了。”
丘處機臉色一變,不禁埋怨道:“師兄未免太過行險了吧!”恰在此時,余光瞥見兩個人影在大殿入口鬼鬼祟祟,頓時一聲暴喝:“誰在門口?”
朱聰和郭靖這才大大方方走了出來,丘處機驚道:“朱大俠,靖兒,你們怎來了重陽宮?”
幾人一一見禮,朱聰才道:“諸位道長,我等此來,卻是要請重陽宮救命來了。”
丘處機臉色一變,驚道:“可是那人魔?”
朱聰無奈點點,郭靖在一旁插話道:“他卻是有名姓的,叫做王重!”
馬鈺眸色閃動,淡淡道:“咱們入內再敘如何?”
其他幾人躬身應是,忙道:“合該如此!”
幾人入了殿中,郭靖先給重陽真人的牌位磕了幾個頭,這才將太湖見聞原封不動說了。
待聽到王重連敗北丐、東邪之後,殿中眾人個個臉上露出驚容,心頭更是沉甸甸,生出如臨大敵之感。
氣氛沉默良久,馬鈺道:“朱大俠,所以你是想讓靖兒留在重陽宮嗎?”
朱聰拱手道:“正是如此!”
“師兄!”
丘處機看了一眼馬鈺,急切地叫了一聲。
馬鈺輕輕一歎,道:“靖兒留在這裡倒是無妨,可朱大俠你也看見了,丘師弟傷未盡複,‘天罡北鬥’怕是攔不住那人魔!”
朱聰急得團團轉,拍手道:“這……這可如何是好?”
丘處機想了想,道:“師兄,可否在請林師叔出手一次?”
馬鈺沉默半晌,道:“為今之計,只有如此了,只是林師叔會不會出手,貧道也不敢保證。”
朱聰見識過那坤道神威,聽到馬鈺開口,頓時喜出望外,拱手道:“只要馬道長願意幫忙,不管成與不成,江南七怪都會銘記大恩,絕無怨言。”
“倒也不必如此!”
馬鈺擺擺手,面上卻顯得憂心忡忡。
郭靖在一旁坐立不安,忍不住小聲問道:“丘道長,我記得你曾跟我說過,重陽真人只有一位師弟,乃是‘老頑童’周伯通。這位林師叔又是何人?”
丘處機幽幽一歎,也不隱瞞,道:“此人乃是恩師一位故交,名曰‘林朝英’,只因是女流,素不在外拋頭露面,是以外人知道的不多,聲名也是默默無聞。不過論到武功,只在四大宗師之上,當年更是從恩師手上贏下‘活死人墓’,創了這‘古墓派’……”
……
“踏踏踏……”
官道上,兩騎並肩疾行,騎手臉上滿是風霜倦色,但卻不敢停歇。
仔細看去,原來二人身後,竟有無數黑衣騎手在追趕。
“咄!”
先頭一騎張弓搭箭,一枝羽箭破空而去,射穿一名黑衣人左胸後,竟然去勢不減,釘在身後一棵樹上,尾羽震顫不止。
“哲別,好箭術!”
左邊一名身材高大,滿臉絡腮胡的漢子高聲叫道。
右邊那名精悍漢子聞言,一陣哈哈大笑,道:“這群金狗追了我們三天三夜,現在人困馬乏,正是發揮的好時機,看我連珠三箭。”說罷,又是三箭,瞬間便有三人落馬。
哲別這一手箭術,可把黑衣人們嚇了一跳。此時又有三箭射來,卻不射人,而去射馬。
馬兒一驚, 陣形瞬間潰散,待到安撫住坐騎,時機已過,只能眼睜睜看著兩人逃走,最終徒自喟歎。
“哈哈哈,過癮,過癮!”
“哲別,前方似有一家酒肆,咱們吃了幾天冷肉干,不如去飽餐一頓如何?”
哲別皺眉道:“再有一天便到臨安,何必在此處浪費時間?”
拖雷卻是滿不在乎:“金狗已經被我們殺怕了,輕易不敢再追上來。就算追上來又如何?咱們再殺一遍便是!”這話一出,哲別胸中也是豪氣頓生,點點頭,道:“好,既如此,咱們便去喝一口熱湯!”
兩人策馬前行,進了酒肆,招呼小二把馬牽去喂了。又切了幾斤羊肉,沽了五斤酒,當即狼吞虎咽起來。
忽聽門外夥計呼喝,兩人抬眼瞧去,便見一名青衣男子跨進門來,生的面目俊俏,眉眼含星。
拖雷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對著哲別小聲道:“還是宋國的地養人,一個男人也生的這般俊俏,日後父汗若佔了大宋,定要叫他把地賜我!”
哲別使了個眼色,提醒道:“咱們身在宋地,不要胡言亂語,當以大局為重,先聯宋抗金才是!”
拖雷心中一凜,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恰在這時,青衣人緩緩走到兩人身邊,道:“兩位壯士好,我請你們喝酒!”
哲別眉頭一皺:“咱們素不相識,還是不必了吧!”
青衣人卻是搖頭一笑,淡淡說道:“不不不,斷頭酒,要喝的!”
話音一落,拖雷已然暴起,一道無匹刀光,狠狠朝著青衣人頭頂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