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藥師聞言,也不生氣,只是淡淡道:“當日我與洪兄在太湖之上與之交手,以二敵一,猶不能勝,洪兄便是黃某所言最大的人證。周兄若不信,也可叫洪兄前來桃花島,親自與你言說!”
老頑童一驚,冷嘶了口氣,道:“洪七公也敗了?”
黃藥師頓了頓,道:“我和洪兄聯手,不過不勝不敗!”
“你黃老邪人品雖然不行,該是不會拿洪七公的名聲開玩笑!”老頑童沉吟一聲,嘻嘻笑道:“也就是說,單打獨鬥,你黃老邪不是那人的對手?”
黃藥師沉默片刻,道:“不錯!”
“哈哈哈……”
老頑童又是大笑起來,直笑到上氣不接下氣,方才說道:“你黃老邪自詡高明,我師兄死後,向來以‘天下第一’自居,沒想到世上竟還有能叫你吃癟的人物。好笑,太好笑了……”
黃老邪聽到笑聲,怫然不悅,心道:“我與這老頑童談論正經事,不想他滿腦子都是些取笑人的心思。上躥下跳,沒個正形,難怪一輩子不堪造就!”
待到笑聲方歇,黃藥師道:“周兄既已笑過,那真經上卷,可否借黃某一觀?”
老頑童卻道:“那人既能以一敵二,功夫怕是高到沒邊了,練了《九陰真經》也沒用,不借!不借!”
黃藥師眉眼一沉,冷哼道:“周兄是在耍我?”
老頑童高叫:“我可沒答應要借經書給你黃老邪,怎麽能算耍你?難道……難道你想用強不成?”
黃藥師冷聲道:“黃某一生行事無羈,用強又如何?”
老頑童道:“那我就毀了這經書,叫你黃老邪大夢成空,哈哈哈……”
黃藥師聞言,再度按下怒氣,道:“不知周兄怎樣才肯答應?”
老頑童道:“師兄臨死前,我曾發下毒誓,要將真經好生藏匿,不可叫品性不端之人奪了去。你黃老邪滿口謊話,還打斷我雙腿,關了我十幾年,人品大大的不好,所以老頑童我是決計不會把真經給你的。”
黃藥師初聽老頑童說自己滿口謊話時,心頭本還存著幾分慍怒,再聽到關了對方十幾年後,一腔憤怒又化為了愧疚。
當年他痛失愛妻,因而遷怒旁人,不僅打斷了周伯通的雙腿,還將他囚在山洞中十幾年,深夜每每思之,皆痛悔不已。
奈何他又在愛妻靈前發過誓言,要將全本《九陰真經》尋來,在其墳前付之一炬。此事沒有辦到之前,自然也不能放任對方離開。
“周兄,不知怎麽樣,你才肯交出真經上卷?”沉默許久後,黃藥師緩緩出聲。
周伯通突然說道:“嘿嘿,黃老邪,這除魔衛道,原是道家中人的本分,若世上真有那人魔,要我交出上卷,也不是不行。但我有幾個條件,你須辦到,咱們才有的商量!”
黃藥師心頭一喜,道:“周兄但說無妨。”
周伯通道:“這第一,還是剛才說的,老頑童我信不過你,你得把洪七公叫來,親口跟我說這個事情,換別的人我一概不信!”
黃藥師想了想,道:“此事好說,無論天涯海角,黃某都定將洪兄尋來,為周兄答疑解惑。”
周伯通嘿嘿一笑,又道:“第二嘛,便是黃老邪……你也不許修煉《九陰真經》!”
黃藥師眉頭一皺:“周兄,這是否有些強人所難了?”
周伯通立刻大叫道:“黃老邪你當初騙地我那麽慘,害我違背了對師兄的諾言,若再將經書給你,豈非一錯再錯?到了九泉之下,我又有何面目去見師兄?所以無論如何,老頑童都不會把經書給你黃老邪!”
黃藥師聞言,不禁幽幽一歎,道:“那不知周兄想怎麽做?”
“這也好辦!”周伯通道:“你去尋幾個品性端正,天賦不凡的傳人來,若對了老頑童的胃口,便由我親自調教,將真經上的武功教給他。待他學會《九陰真經》,功夫成了天下第一之後,自然可去對付那人魔。”
“荒謬!”
黃藥師一拂衣袖,冷哼道:“事關武林安危,豈可如此兒戲?”
“嘿嘿嘿……”周伯通卻笑道:“黃老邪,老頑童的條件就擺在這裡,你若同意,咱們便有的聊。若不同意,也可來硬搶,但我一定會在你出手之前毀了真經!”
黃藥師投鼠忌器,一時竟僵在原處,直到月上中天,似在下定決心,點點頭道:“好,既是周兄的意思,黃某自無不允!”
周伯通則笑道:“希望你黃老邪這次能夠言而有信,不要讓我老頑童小看了!”
聽見周伯通又在戳他的痛處,黃藥師冷哼一聲,再不想多留,運起非凡輕功,直如踏月而行,不一會兒便沒了身影。
兩人的對話,黃蓉在一旁聽地一清二楚,心道:“爹爹原來不是來抓我的!”,當下暗暗竊喜,就要鑽進一旁的小道中,忽聽耳畔風聲響動,回手一抓,卻什麽都沒抓住,只聽“啪”地一聲,身子已被點了穴道,頓時僵立不動!
一個黑影電射般掠到身邊,卻是剛才和周伯通對話的黃藥師不知何時已摸到了近前,此時正一臉無奈地看著黃蓉。
黃蓉一見黃藥師,頓時嚇得花容失色,結結巴巴道:“爹……爹爹,你怎麽找到我的?”
黃藥師哼了一聲,道:“我這‘碧海潮生曲’源自一門傳音搜魂之術,常人隻消在其中運功抵禦,須臾之間,便可為我探知。似你那點微末本事,又怎能逃出我的法眼?”
黃蓉一聽,“哎呀”一聲,暗自呢喃道:“早知如此,我就不運功抵抗了!”
“若非我暗中放了一馬,就你那點內功修為,以為能抵擋得住?”黃藥師冷聲道:“當時如不運功,此刻你都該變成癡傻了。”
“哦!”黃蓉吐了下舌頭,眼珠一轉,嬌聲道:“爹爹,你既然發現了我,怎麽還點我的穴道呀,快解開!”
黃藥師看了一眼她身上的包袱,沒好氣道:“我不點你的穴道,你豈不是又要跑沒影了。”
黃蓉狡辯道:“才不是呢,爹爹休要冤枉我,適才……適才蓉兒只是和爹爹開個玩笑罷了!”
“是嘛!”黃藥師冷笑:“既然這樣,那我封了你的武功,再把你關起來,就當開個玩笑,應該也沒什麽問題吧?”
黃蓉一聽急了,若用不了武功,那她這輩子也別想離開桃花島,忙道:“哼,爹爹就知道欺負人,若是不喜歡蓉兒,倒不如一掌打殺算了,讓我去陪娘親,也免得地下苦寒,她無依無靠!”
亡妻乃黃藥師一生錐心之痛,此刻聽到黃蓉提起,心頭不禁一顫,千言萬語也被堵在喉嚨,化為一聲幽幽歎息。
他大手一揮,勁氣拂動,解開黃蓉穴道,卻不說話,只是轉過身去,抬頭望天,神情蕭索。
黃蓉小心翼翼走到近前,挽住黃藥師手臂,道:“爹爹,女兒剛才是胡言亂語,你不要生氣好不好?”
黃藥師搖頭道:“我沒有生氣,只是在想你娘親曾經何等聰明,若知道你喜歡上一個傻小子,不知作何感想?”
黃蓉聞言,氣的一跺腳,扭過身去,使起了小性子:“靖哥哥就這般不招爹爹待見嗎?你說他傻,那為什麽你和七公都不曾學會的‘攬雀尾’,被他一看便會呢?如此看來,靖哥哥的武學天賦豈非在爹爹和七公之上?”
黃藥師眉頭一挑,不屑笑道:“誤打誤撞而已,又有什麽可稱道的?”
黃蓉道:“爹爹既說靖哥哥是誤打誤撞,那回島這麽些日子,你可曾領悟了那一招‘攬雀尾’?”
“這……”
黃藥師本想吹噓不過輕而易舉,可在腦海演練一番後,才頓覺那一招“攬雀尾”的神妙。
要知這“攬雀尾”又稱“懶扎衣”,乃是太極拳中母勢,為體用兼全之總手。領會了這一招,便等於學會“太極拳”中三分之一的功夫,直到漸明拳法中虛實陰陽之變,方能做到出手沾連粘隨,引進落空,達四兩撥千斤之境。便是尋常武功,運用上這等拳理,也可改頭換面,成為一門絕學。
可黃藥師所學頗雜,卻無一門功夫似“太極”這般頂尖,二者無異將帥之別,一旦沉入其中,必生排斥,一身功夫恐怕頃刻間便要被其統屬,到時再遇王重,自己豈有勝算?
故而他學不會,更不敢學,只能取其可用之處,及至推陳出新,再創出一門與之並肩的神功。
“爹爹說不上來了吧?”黃蓉雙眼彎如月牙,笑道:“七公曾說,靖哥哥心思純淨,渾無雜念,故而才能學什麽都快,正是萬中無一的練武奇才呢!要不然,七公又怎會將丐幫鎮幫神功‘降龍十八掌’教給靖哥哥呢?”
為了改變自家爹爹對郭靖的看法,黃蓉剛才不知說了多少謊話。此刻一想到當初七公教授拳法之時,那癲狂不已的場面,便忍不住吐了下舌頭。
黃藥師眉頭深深皺起,自家女兒機靈古怪,十句話常有九句假,故而他是不太信的。但那郭靖確實僅憑看一眼,就學會了如斯神功,說他天資不好,又有些掩耳盜鈴。
“若真如蓉兒所言,那小子倒也並非全無可取之處。”
黃藥師心思轉念,腦海中驀地靈光一閃,似又想到什麽,隱晦地朝另一邊囚禁周伯通的方向看了一眼,嘴角一彎,點點頭道:“所以你這次出去,是又打算去找那臭小子?”
黃蓉討好笑道:“爹爹,蓉兒在島上從小到大沒有一個朋友,好不容易有靖哥哥對我好,你就讓我再見見他嘛!”
黃藥師聽黃蓉念叨郭靖,心中醋意泛濫,又想起她幼時孤苦,便又軟下心來,思忖片刻後道:“我可以同意你出島!”
“真的啊!”黃蓉大喜過望,一把抱住黃藥師:“爹爹果然對蓉兒最好了!”
“我話還未說完……”黃藥師此時又道:“出島可以,但你必須和我待在一起!”
“啊?”黃蓉頓時苦臉,道:“爹爹也要出島?”
“剛才我與周兄的話,你聽得一清二楚,難道還要我再重複一遍?”黃藥師淡淡說道。
黃蓉眼珠轉了轉,心道:“爹爹此去尋找七公,一時半會兒定是尋不到人的,我卻可先同他離島,中途再伺機逃走!”
一念及此,黃蓉心下大定,點點頭道:“好,我跟爹爹一起!”
黃藥師臉上露出一抹微笑,突然伸出手來。黃蓉一怔,亦是溫柔一笑,反手握住。
父女倆便似小時那般,踏著銀輝匹練,向島岸邊上走去。
……
臨安一處不起眼的小宅,完顏康推門而入,急匆匆去了西廂房。
完顏洪烈早已等在裡面,此時正來回踱步,顯得心事重重,待聽到門“吱呀”一聲響動,轉過頭去,發現是完顏康後,頓時面露喜色,迎了過去。
“康兒,可是成了?”
完顏康重重點頭:“已確認過身份了,正是蒙古四王子拖雷,以及先鋒大將哲別!”
“好好好!”完顏洪烈重重拍掌,大聲道:“屍首呢?可還在王重那兒?”
完顏康搖頭,道:“前輩要我帶來,說父王自有韜略,定可叫蒙宋無法聯手!”
完顏洪烈眼睛一眯,輕笑道:“他倒是挺懂我!”
完顏康眸光微動, 低頭道:“父王,接下來該怎麽辦?”
完顏洪烈走動兩步,頓住身子道:“自是想辦法將此事嫁禍給宋人!”
“宋人?”完顏康皺眉不解。
完顏洪烈耐心解釋道:“鐵木真鐵了心要聯宋滅金,即便殺了他們一波特使,定還有第二波、第三波,只有嫁禍給宋人,才能斷了他的念想。沒了宋國的幫助,蒙古便只是一時之患,那些只會騎馬射箭的蠻子,終究成不了氣候,以大金國兵威,自然朝夕可滅。”
完顏康被完顏洪烈三言兩語說的心潮起伏,又聽他道:“等滅了蒙古,大金便可趁大勝之威,轉道來打南朝,不消十年,咱們就是這天地間真正的共主了!”
完顏康聽他言下之意,竟是真有篡位之意,再想到“天下共主”四個字,心中更是怦怦亂跳。
但很快,他便冷靜下來,皺著眉頭道:“父王,前輩也是宋國人,咱們這……不好吧?”
完顏洪烈卻是冷哼一聲,道:“國勢爭鋒,豈能為武夫左右?現在不過是用人之際,故才與他虛與委蛇。”他猛地湊近完顏康,聲音變得森然冷厲:“記住,康兒,為君者,切忌婦人之仁。狡兔死,走狗烹,才能真正坐穩這江山,必要時刻……”
他沒說完,卻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駭地完顏康瞪大了眼睛。
恰在此時,沙通天卻擦著汗,急匆匆地闖了進來,嘴裡高叫:“王爺,王爺,不好了……”
完顏洪烈眉頭一皺:“何事?”
沙通天結結巴巴道:“那王……王重,去闖宋國丞相的府邸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