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三刻,當啟明星從東南方消失的一刹那,忽地整個東洲大陸便開始陷入了最為黑暗的時刻。
望仙鎮久負盛名的諸葛家也迎來了至暗之時,當代諸葛家最為長壽的族長諸葛青抱撼而去,終究沒能挺過四十不惑之年。
翌日,整個望仙鎮便又開始有了飯後談資,所謂諸葛家破除不壽之症的希望破滅了,諸葛家乃天罰,諸葛家吸血商賈起家雲雲。
愁雲慘淡的諸葛家並沒有如其它鎮上老人去世時的掛白而哀,反而滿宅鋪黃,也不辦喪酒,隻安靜的守靈一日便告結束。
至往上不知多少代起,諸葛家就沒有一個新生男童女童壽元跨過四十歲的,當家人一直便是太夫人或者太太夫人。鎮上飯後閑人口中所謂諸葛家天罰之症雖不免言過其實,但就事實來說,卻也如此。
而為何掛黃而哀,也僅僅只是其先祖希望後人能破除所謂天罰,不以短壽為傷,悲觀厭世罷了。
離望仙鎮往東約莫兩三百余裡,是東洲大陸西北角雲州煙雲山脈中最為磅礴的仙山煙雲山,因老人們常說煙雲山上住著仙人,出於對仙人的崇拜,不知何時起,小鎮的名字就變成了望仙鎮。
諸葛家便是望仙鎮中最為富庶的家族,小鎮幾乎三分之一的商鋪皆為諸葛家所有,這便是飯後閑人口中諸葛家乃吸血商賈起家的原因,反正諸葛家從來沒有這樣承認過。
諸葛青黃喪過後,望仙鎮又下了半月的雨,細雨綿綿,乍暖還涼。
酉時三刻,天色將將暗下來,諸葛府正廳延年堂中,約莫七八位衣著華麗的年輕婦人圍繞著一個半大少年和一位鶴發童顏的老婦人,有的神情悲切,有的依依不舍,有的淚眼滂沱…
老婦人更是把少年緊緊攏在懷裡,拿著秀帕連連抹淚。
“老太太,這如何使得,仙兒他爹和幾位叔叔這般舍得?我們如何能依。”
“正是如此,老太太,咱們諸葛家這一代就仙兒一顆獨苗,怎好讓他離家數百裡去修什麽道成什麽仙?”
“那勞什子煙雲山幾百裡之遙,仙兒如何受得?”
……
底下一堆七嘴八舌,言語間,皆是淒入肝脾。老婦人聽著媳婦兒們淚眼盈盈的哭訴,再看看懷中攏著的心肝兒,剛剛收回的眼淚兒便又止不住的往下流,直欲淚乾腸斷。
“仙兒他三叔到了嗎?”老婦人含著淚眼向站在外圈的幾名男子問道。
聞言,其中一名約莫三十來歲,留著八字胡的中年人上前道:“老太太,方才三弟派小廝回來稟報,隻道今日雨多路滑,還需半個時辰便到。”
老婦人點點頭,仍是滿腹懷疑。
“老二,這老三所言究竟幾分真假,那煙雲山上果真便有神仙法子?”
中年人叫諸葛松,正是那少年的親父,亦是諸葛青之二弟,諸葛青沒後,由其接任族長。
諸葛松聞言,亦不敢肯定回答,隻道三弟常年在外負責家族營生,見多識廣,如此涉及家族存亡大事,必不會妄言雲雲。
老婦人見二子如此說,也無它法,隻得等候三子歸來。
倒是那少年眼中星光閃爍,白潤俊秀的面龐上沒有一絲悲傷,隻怔怔的半坐在老婦人懷中。
少年便是眾人口中的仙兒,諸葛仙,今年十三歲,因其家族不壽之症,其爺爺特別為其取名一個仙字,期望諸葛仙能如煙雲山上的仙人一樣長壽。
諸葛仙現在的內心真是五味雜陳,誰也不知道真實的諸葛仙已經在三年前的一場大病中夭折了,現在佔據其身體的是一個來自平行世界同名同姓的靈魂。
來到這個世界已經三年了,諸葛仙早已經適應了這個世界,尤其是諸葛家內闔家對其的關心和愛護,既然繼承了原來諸葛仙的身體,自然需要承擔起它的責任。
況且三年來諸葛仙從其奶奶、父親、母親以及叔叔、嬸嬸身上感受到的濃濃愛意是另一個世界中作為孤兒的諸葛仙不曾有過但渴望已久的。
看著堂中之人,諸葛仙現在正在盤算著該如何說服和安慰眼前這一群淚眼盈盈的親人。
諸葛家的不壽之症從另一個世界中來看有可能就是基因缺陷的問題,但是也不絕對,畢竟連靈魂穿越這種事情都發生了,還有什麽事情是一定的呢。
“三爺回來啦,三爺回來啦…”伴著小廝著急忙慌的喊聲傳來,一個身材魁梧,國字臉與諸葛松有三分相像的中年人便一臉疲態的大步而來。
“三弟,你可算是回來了。前次你送信回來後,老太太和全府婦人,就沒有一日安生過。”諸葛松也顧不上三弟諸葛鶴滿身的困倦,拉起諸葛鶴便往大堂走去。
“二哥,你也莫要著急,這次定是錯不了的。”
“好,好,如此便好。”
進得大廳,直奔堂中老婦人面前。恭敬拜跪道:“老太太,鶴回來了。”
“起來,起來,快起來。老三,你信中所說可屬實,那勞什子煙雲山上果真便有好法子嗎?”
諸葛鶴忙起身喝了一口諸葛松遞過來的茶湯,穩了穩心神。便道:
“老太太,二哥,一年前,我便在一次前往煙雲山方向的送貨中,聽到過,說那煙雲山有個什麽仙人門派正欲招收弟子,我原本也不做指望。
半月前我在隔壁青石鎮遇到了那邊福滿樓的王掌櫃,那王掌櫃的福滿樓一直都是我諸葛家的大雇主,這個二哥也是知道的。”
老婦人見諸葛松點頭稱是,也跟著點頭。
“那王掌櫃一直覬覦我諸葛家在望仙鎮的生意,後來不知怎地知道我在打聽煙雲山的消息,便對我道,他有一個妹夫就在那煙雲山上做管事,可以幫我諸葛家推薦一個本次大招的名額。
但要送予他三間在望仙鎮的鋪面作為酬勞,鶴起初也是半信半疑,直到三日後我見到了他那妹夫,確為煙雲山上的管事後,我即刻便給二哥送了書信。”
……
諸葛鶴把事情經過略一說明,滿堂年輕婦人哭的更厲害了。紛紛依依不舍的圍在諸葛仙身邊,生怕其被搶走一般。
老婦人也是被鬧得心煩意亂,左手漆紅大杖猛的杵地,喝道:“別嗷了,哭哭啼啼的,都像什麽話?”
說完,又轉向諸葛鶴,道:“那煙雲山裡果真有仙人,可別被騙了去。鋪面是小,仙兒是我心肝兒,萬不可有損傷。”
“老太太,此事鶴已經打聽清楚了。那煙雲山上卻有一門派,名煙雲宗,是我雲州境內唯一的修道之地。
還記得前一年在我望仙鎮周邊三四個鎮子施虐的那群野狼嗎,據說帶頭的就是一隻成精的狼妖,後來便是被煙雲宗派來的仙人除去的。”
“狼妖之事,我卻也有所耳聞,”老婦人點點頭,接著道:“不過,這也不能確定那煙雲宗便有神仙法子,況且仙兒這麽小,人生地不熟,那宗內未必會照顧仙兒,更別說幫助我諸葛家了。”
老婦人說完,年輕婦人們見老婦人也不太讚同此事,心中一喜,紛紛止住眼淚,忙點頭附和。
諸葛鶴也不知如何解說,還是諸葛松上前道:“老太太,既那煙雲宗確有仙人存在,便可一試。
仙兒出生在我諸葛家,必要擔負起破除不壽之症的責任,至於如何破除,便是仙兒上山後的造化了。今有此機會,如何就能放棄。”
“老爺,老爺,仙兒還這麽小,他能懂什麽,又能做得什麽呢?”出來的年輕婦人是諸葛仙的親母,上前拉著諸葛仙的手,淚眼婆娑的質疑道。
不等諸葛仙的母親繼續說下去,諸葛松便一揮長袖,怒斥道:“婦人之仁,你便又能留仙兒幾年?我諸葛家男丁可有活過四十歲的,早早夭折的更是不知凡幾。
再過幾年,我與三弟便也要撒手人寰,到時便能如何?”
見諸葛松如此說,老婦人包括滿堂婦人皆是聲淚俱下,滿堂悲戚。
老婦人看著懷中諸葛仙略顯稚嫩的面龐,哪裡能輕易下此決心。
見老婦人如此猶豫不定,諸葛松隻得上前大跪,拜道:“老太太,諸葛家不能再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