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白悠悠然醒來時,隱隱作痛的身上,提醒了他自己尚在人世,憋悶中一下又從幽黑的沙地裡撲身出來。
眼見四下仍是一片茫茫漠地,他也是一臉茫然,坐著怔怔發呆,雖已醒來,卻猶似身在夢中。
要不是口渴難耐,肚子咕咕叫了起來,他估計得坐著待到風卷攜帶的漫漫黃沙,再次把他掩埋。
他也鬧不清身在何方,踉蹌起身走過一段,卻又兜轉走回了他此前埋身的那一處沙坑,除了附近不遠那張已經破爛不堪的毛毯,以及滿地黃沙外,似乎再無他物。
寒夜將臨,他拾回那還帶著血腥氣的毛毯來裹了裹身,想想之前險些葬身雕腹,兀自心有余悸,又想現在這般無食果腹,無水下肚,過不了多久也得葬身沙地,雖然活轉了過來,卻又跟死了有什麽區別?
呆想一陣,他也一無他法,心慌意亂間走回了沙坑,想著不然還是再把自己埋回去罷了,說不定此時的自己仍是在做夢?
這般想了想,他也是剛坐回了坑裡,隨手在周圍扒拉了幾下,忽而卻摸到一包東西,抓來打開一瞧,竟是一快比巴掌還大的肉干,料來莫不是陸凝香此前留給自己的‘祭供品’?
這下一來自是叫他大喜過望,他也自顧不得許多,默默給陸凝香道了聲謝,撕下小塊肉干嚼食起來,雖無水就餐,吃著卻比平常更為津津有味。
一邊吃著,他隨手又在附近摸了摸,除了在坑裡摸到一個他自己的包袱,有些衣物之外,也別無他物。
吃了幾口,他尋思著不能一下把東西吃完了,便把剩下大半塊肉干包了揣懷裡,順手摸出還在懷內的那本,之前柳雙雙送他的《衛公策》小冊子。
他先前恍恍惚惚從夢中醒來,當時渾然不覺,現下見了這書冊,睹物思人,不禁便想起了他的雙兒妹妹,還有煙霞姐姐。
閃念隨即又想到了他爹爹和阿娘,以及趙伯伯等等,所有此前在他夢裡出現過的親人熟人,還有賠了他好幾年的大牛,想來莫非正是他們在夢裡的不停呼喚,自己才又‘起死回生’了過來?
呆呆出神片刻,他也無可多想,總之現在當下,自己總歸不會還是在夢裡。
而且現下當務之急,是怎麽從這無邊大漠裡活著走出去?
正所謂‘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
茫然無助中,李小白想著這話倒是有些道理,於是就著暗淡星光,隨手拿出那本《衛公策》翻開瞧了瞧,倒不求有什麽黃金屋或顏如玉,只是一時起心動念,想看看這書裡會不會有什麽脫離這片沙海的妙策?
書還是那本發黃的舊書,書裡的字還是那些莫名其妙、東缺西漏的字,他從頭至尾好歹認真翻看了一遍,看著仍是渾然不解,一頭霧水,更是大覺失望,莫名有些想哭,哪來的什麽妙策?
小孩自己不小心跌倒後,一般是不會便哭的,除非正好有個大人瞧見了他。
李小白雖未及冠,卻也快差不多,老大不小,心知哭也沒什麽用,就算現在沒人瞧著他,可以隨意放聲大哭一場。
但這時也不是哭的時候,眼下最重要的還是要想辦法,怎麽活著從這死寂沉沉的漠地中走出去。
他也無暇再做多想,收拾了一下心思和各物件,往丘下剛走了幾步,轉念又想到一個更重要的問題,該往哪邊走?
這四周放眼都是一個接著一個,看起來都差不多一樣大小,
黃橙橙的沙丘,入夜前還冒著縷縷余熱,倒像蒸籠裡擺著的一個個凸起的熱饅頭,隻不能當饅頭吃就是。 他才打起精神要走,這沒兩步,便又像孤單單置身茫茫大海的小船兒一般,迷失了航向。
不過他隨即又忽然想起來,到了這裡之前大概也沒幾天,曾在戈壁上見到過的一個小湖。
雖然這會兒也辨不清那湖是在哪個方位,但好歹是有了個盼頭,略作一想,轉身便朝著落日的反方向走去。
“年少哪來言中淚,孤身去踏獨行路。”
世上沒有絕望的處境,只有對處境絕望的人。
也許只有在茫茫的沙漠中孤獨地行走過,才會體驗到什麽是生命的真正意義。
也不知走了多久,轉眼間天上已是滿天星鬥。
李小白隻覺唇乾舌燥,疲累不堪,四下裡也並未見到任何水源。
滿天星星看起來離地面很近,似乎隨手可摘,他朝天上望了望,忽發奇想:“說不定到了晚上,夜空也變成了沙漠,而星星就像是一些會發光的沙子。”
夜晚天氣酷寒,看這樣子一時間也走不出這片沙海,胡亂琢磨了一陣,他便找了一處低矮丘地,刨了個小沙坑,裹緊毛毯,窩身坑中。
有時候能好好地睡上一覺,比什麽都重要。
當晚他這一覺睡得特別沉,什麽夢也沒做。
醒來時已到了第二天早晨,太陽躲在稀薄的雲層後,只露出淡橘色的光線,沙地中的寒意仍重。
李小白難得睡了一個好覺,便如初生之牛犢一般,登時感覺精力充沛。
他從沙坑裡站起身來,抖了抖毛毯上一層微潤的細沙,披在了肩上,撕下一小塊肉干在嘴裡嚼著,迎著朝陽走去。
“太陽東升西落,那誇父一直追著太陽跑,卻不是在兜圈子麽?難怪他要渴死了……”
小時候李小白他老爹跟他說起過這‘誇父逐日’的故事,他也是大概還記得一些,便想自己現在這般追著太陽公公走,會不會也要渴死在半路上?
這麽想了想,不一會兒他自己更是覺得口渴難耐,抿了抿乾裂的嘴唇,也不敢開口出氣,心下又給自己打了打氣:“只要一直往前走下去,總會能找到水喝的。”
烈日熊熊,前路漫漫,西北風起,塵沙飛揚。
走了大半天,灼熱的太陽已升到頭頂,李小白整個人都感覺昏昏沉沉,身體裡的水似乎都要給曬幹了。
“說不定到了晚上,就能見到雙兒妹妹和煙霞姐姐她們了。也說不定見到的是陸凝香姐姐,還有爹爹和趙伯伯他們……”
他隨後找了個低矮地方攤坐下,把毛毯舉過頭頂遮擋烈日和風沙, 又撕下一小片肉干含在嘴裡,細嚼慢咽,一邊心想著,“不管是誰,要是都能見到的話,那就最好了。不過要是陸姐姐看到我時,多半要給嚇一跳吧……嘿嘿!”
想起之前不久,陸凝香在烏陀幫營寨裡又唱又跳的樣子,他隻不由得一陣心喜,仿佛一下又來了精神,心知一直乾坐在這,不給曬死也非得渴死不可,歇了片刻緩過了些勁,便又站起身來,繼續前行。
臨近傍晚,僅剩的肉干也已吃完,腳下的細軟黃沙漸變粗礫,再往前是一片黑色沙地。
李小白晃晃悠悠又走了幾步,眼前不遠的粗沙地上,迷糊中似乎見到了一朵小花。
他有點不太相信,腳下加快走近前去,俯身想要抓那朵花時,卻抓了個空。
那是一朵淡紫色的小花,就跟他此前在那位小蘇兄弟的繡花鞋上,看到的那朵差不多,看起來那麽真切,可明明就近在眼前,卻怎麽抓不著呢?
他俯身在地一晃神,眨眼間身周附近,忽又冒出許許多多淡紫色的小花,仿佛每朵花兒當中還有一張臉在對著他笑,叫人眼花繚亂。
他匍匐著慢慢往前爬,邊爬邊伸手想抓著一朵花來,卻每每隻抓到了地上粗沙石子。
這般又爬又抓了一會兒,或是身上的傷口崩裂,失血過多,或是滴水未進,又叫炎炎烈日烤得失水過多,忽然有些心神恍惚,感覺自己仿佛又變成了夢裡的那條四腳蛇兒。
這麽想著,他正待要站起身來,兩腳直立行走,突然眼前一黑,轉眼便昏迷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