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重光攤開左掌,薛煴煴不予理睬。
二人依然處在道法暫失的狀態,包袱中的銀錢用盡後,就又要切身領教開山祖師的“雷霆雨露”:
賺銀子銅錢麽?每天子時消失那種。
薛煴煴瞥向因饑餓而哀嚎、呻吟的饑民,面露惻隱神情,將包袱遞與他。
張重光含笑對她說道:“錢財不過是身外之物。”
兩柱香後,張重光將碎銀子換成一串串穿有紅繩的豐貨錢,朗聲道:“財去人安樂!”
然後,師兄妹二人俯身為卑坐街道兩旁乞丐們一一分發銅錢。
旋即,施展撇鞋神術,見鞋尖指向西南,師兄妹二人向秦嶺深處走去。
一路撇鞋,翻過秦嶺主脊,山路迂回曲折,越走越荒涼,人煙稀少。
張重光不免腹誹,有一種開盲盒的美,主打隨機性。
“師兄,這道棧道荒廢了麽?”
張重光瞅著殘破的路碑,回首望向林深谷邃的幽徑,“咱們進儻駱道啦。”
數日後,張重光登上斜坡,抬手遮住正午的日光,望見山坳中有兩排小黑點在移動。
薛煴煴向下瞭望,“師兄,那是流民還是奴隸啊。”
“走,跟上去瞧瞧。”
幾個時辰後,張重光與薛煴煴離近了發現,數十名衙役手持梢棍或鞭子,驅趕著人數相當的奴隸。
咄咄怪事,莫非重犯?押解官差怎麽這麽多。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漢有羯的奴隸們被數根粗厚的麻繩串成一串,前後相連,手腕被麻繩磨得紅腫、潰爛。
梢棍不時敲打著地面,衙役催促衣衫襤褸的奴隸們前行,稍有遲滯,便是一記重鞭,鞭痕滲出的血瞬間洇濕奴隸的麻布粗衣。
張重光掂了掂包袱裡的銀兩,薛煴煴低聲詢問,“師兄是要贖他們麽?”
張重光凝望綿延千裡的山谷,沉吟幾息,“繼續尾隨,等到有人煙的地方,再作計較。”
一路悄然跟隨押解隊伍,進入洋州境內。
漢中洋州貫溪鎮。
張重光與薛煴煴快步繞到押解隊伍身前,衙役們警惕地盯著他們。
班頭面色黝黑,方臉平顴,近前詢問,“哪條道上的?”
張重光壓低聲音,“這些奴隸,我要了。”
“呦呵!”班頭仔細打量錦衣華服的張重光,抱拳行禮,輕聲道,“貴人,並非不願賺這錢,我等當差討口飯吃,賣給您,唯恐難以交差。”
“官奴?”
聞言,那班頭沒吱聲,轉身欲走。
“且慢。”張重光拎著裝有銀兩的包袱,在班頭面前晃了晃。
班頭咽了口唾沫,喉結微動,伸手要接。
張重光沉聲問道,“官奴?”
“您打聽這個……”班頭賠笑道,“我們是漢中郡守府的衙役。”
張重光從包袱中取出八十兩銀子,班頭見狀忙叫道,“哎,您,唉……我手下弟兄從石趙邊境一個來回近千裡,風餐露宿……那幾個是羯人,得翻一番。”
“哦?”
“您有所不知,晉國有些達官顯貴沒人性,見天嘴上叫嚷北伐,伐個屁。吃五石散的、孌童的能帶兵麽,仗打不贏便買來羯人奴隸虐待、泄憤。”
張重光取出一百兩銀錢,“一手交錢,一手放人。”
班頭見張重光儀表堂堂,行止莊重,仿若哪家名門貴子,沒敢生出旁的心思,喝令手下衙役放人。
奴隸中不知誰人帶頭,朝著張重光與薛煴煴跪地叩拜。
張重光交待幾句,薛煴煴轉身走入當鋪,須臾,和張重光一齊將剩余銀兩平分給奴隸們。
“你們委身堡寨也好,投身莊園也罷,盡快離去吧。”
看熱鬧的班頭大惑不解,緩緩搖頭。
身旁一名瘦高挑的衙役湊近問道,“如何交差啊?”
“咱們在儻駱道路遇大蟲、倀鬼,沒看住奴隸。”班頭色厲內荏地吩咐道,“招子放亮盯著點,誰敢透露,做了他。”
旋即,班頭高聲招呼,“弟兄們,喝酒去。”
注視著衙役們離去後,張重光在一聲聲“大善人、活菩薩”的溢美之辭中,拉起薛煴煴事了拂身去。
漢中郡。
財去人安樂,財去人挨餓。
“沒有花香,沒有樹高,我是一棵無人知道的小草……”
“師兄,唱什麽呢?民謠麽?我怎麽沒聽過。”
張重光手捧著缺瓷片的粗瓷碗,信口胡謅道:“涼州那片的歌謠啊。”
與他一同蹲在街邊的薛煴煴,抱著完好的瓷碗,碗中散落著幾枚銅錢。
臨近午時,薛煴煴清點著兩個碗中的銅錢, 笑道:“還好,估摸夠咱倆一人兩張摶爐了。”
張重光悠然糾正道:“咱們地處晉國漢中郡,稱胡餅即可。”
石趙對一切帶有“胡”字的物事,都進行相應的改稱,魔幻且現實,荒唐且“美好”。
石趙境內,胡餅需稱摶爐,胡綏則叫香綏,胡豆乃曰國豆。
不多時,張重光與薛煴煴咀嚼著新出爐、香馥馥的胡餅。
薛煴煴指向幾十步外被兵卒踹倒的老翁,吞下胡餅,說道:“師兄,我們要管麽?”
倚翠閣匾額下,那老翁哭天搶地,叫罵道:“走了個成漢皇帝,本以為能過上幾天安穩日子,誰知又來了晉國王師,欺男霸女,一個操行。”
人中無須的兵卒聞言暴怒,抬腳踹向老翁面門,不解恨地又拔出腰刀,拿刀背狠狠地掄向他後腦,隻一下,腦漿迸濺一地。
“殺人啦!”
圍觀人群驚恐地四散奔逃,將正欲奔向牌匾的師兄妹,擠到街道一旁。
那兵卒高聲道,“誹謗朝廷,定是成漢亂黨余孽!”
倚翠閣的老鴇走出,瞥見門前死去的老翁,嫌棄地嚷嚷道:“軍爺,和氣生財,哎,您的銀子。”
說完,她遞過二兩碎銀子。
那人中無須的兵卒沒去接,挑眉嗤笑道,“蔡媽媽,莫非欺咱老子是外鄉人,事先說好的一個二兩,還差四兩呢。”
蔡媽媽媚笑一聲,“呦,軍爺,那兩個是營妓,下面腫得跟桃似的,您也好意思要錢,不行你拉走。剛送來那良家才檢查過,誰知一頭碰死了,二兩我都嫌肉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