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永和四年,涼建興三十六年,石趙建武十四年。
秦嶺,嵯峨山。
張重光豐神俊朗,腰橫三尺埋鞽環首刀,一身玄色雲紋裲襠衫典雅華麗,掩不住的貴氣。
身旁小師妹薛煴煴歡快地呢喃著,張重光教她的順口溜。
“跟著師兄混,三天餓九頓。”
薛煴煴身穿一襲粉紅直琚,發挽兩角髻,盈盈一握的細腰上歪斜地系著蜀錦衿帶,走起路來腳步輕盈。
“師兄,此次咱倆下山歷練,竟這般順利,眼看著就要回山門了,既未遇妖邪,也沒有落魄到沿途化緣乞討的地步。”
“事出反常必有妖。”
二人循著崎嶇不平的山路,來到一座破廟前。
匾額四角被風霜磨平,腐爛不堪,攀上匾額的藤蔓將三個古樸大字盤在中央。
蹈節寺。
張重光抬步踏上縫隙長滿青苔的石階,朝著只剩半扇廟門的庭內高聲道,“末學後進,途經寶刹,叨擾諸位了!”
言畢,張重光拉上懵怔的薛煴煴走入庭院。
“無妨!”一聲嬌媚入骨的聲音傳來。
正前方石製齊腰高的香爐中,碧水微瀾,片片浮萍飄曳。
正殿內,一團火光閃爍,西側地上鋪滿乾草。一名女子身披狐裘,腰肢裸露,伸手烤火。
兩道毒蛇似的紋身,自她腋下一路延伸至臍下兩寸。
張重光甫一走進,她的目光便不曾移開。
張重光心道,社會社會,是哪位大哥的眷侶啊?
女子左手邊的漢子黑臉短須,手按一柄腰刀,面色不善。
她右手邊的男子,姑且稱為男子吧,胭脂水粉比女子塗抹得還要濃厚幾分,為女子揉捏著肩頸,掃視一眼張重光背負的包袱,旋即盯視著他。
張重光不禁一陣惡寒。
妖豔女子待張重光與薛煴煴端坐在火堆東端後,開口詢問。
“公子是要去哪?”
“扶風郡。”
“秦嶺北麓,臨近扶風郡,近期不太平,傳聞有飛僵出沒。”妖豔女子一雙狐狸眼媚眼如絲,“公子不怕麽?”
“懼也無益,唯一死耳。”說罷,張重光轉身面對薛煴煴,乾動嘴不發聲。
薛煴煴仔細端詳張重光的口型。
“別看她眼睛,她是合歡宗弟子。”
薛煴煴眯眼隻留一條縫,乖巧地點點頭。
合歡宗乃八大魔道之一,精研媚術與煉製房事丹藥,不擇手段搜尋爐鼎雙修、殘害同類無所顧忌,攫取妖獸內丹,為正道所不恥。
“可奴家好怕。”妖豔女子見媚術居然對張重光毫無作用,心有不甘,生出幾分失落。
她輕撩狐裘,一股異香隨之四溢,撲鼻而來。
張重光抬袖輕掩薛煴煴瓊鼻,冷笑一聲,“奉勸你一句,莫要自討沒趣。”
黑臉漢子騰地站起身,聲音粗獷,抽刀前指張重光,“你那把刀看著不錯,拿來讓老子瞧瞧。”
張重光眼底閃過一抹凌厲的寒芒,輕笑道,“有本事你便來取。”
黑臉漢子看向身側妖豔女子,見她輕輕點頭示意,他大步上前,就要奪刀。
當黑臉漢子抬起右腳經過火堆時,張重光忽然拔刀斫砍。
黑臉漢子隻覺眼前一道白光閃過,頭頂涼颼颼的,右腳落地時,埋鞽環首刀已然歸鞘。
黑臉漢子發冠鐺的一聲落地,頭頂發髻被齊欻欻削掉一截。
“娘希匹!”黑臉漢子暴怒,提刀便要砍來。
張重光終於不再掩飾修為,顯露而出,袍服無風自動,明淨清澈的氣息隱隱環繞周身。
中下境界!
妖豔女子不禁瞳孔微縮,看年紀他不過十五六歲吧。
人仙之下,共分九境。
下下、下中、下上;中下、中中、中上;上下、上中、上上。
資質平庸的外門弟子,鮮有人躍升中品境界。
縱然是內門弟子,若非天賦奇佳,或有大奇遇者,窮盡一生,徘徊中品境界。
“夠了!”妖豔女子猜到幾分張重光身份,出聲喝斥,黑臉漢子悻悻坐回她身側。
她緊盯張重光那柄環首刀,“敢問公子刀名。”
“卻邪。”
此刻,傅粉二斤半的男子也反應過來,嗤笑一聲: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靈虛山首席弟子啊,可惜了,少年天才退境後,四年踟躕不前,只怕畢生再無寸進了吧。”
他抽出一方帕子掩嘴低笑,故作女子狀,“不如棄暗投明,能得我師姐青睞,那是你的造化,別不識抬舉。”
薛煴煴杏眸圓瞪,氣鼓鼓道,“我倆一再忍讓,爾等為何喋喋不休,當我們不敢拔劍麽?”
但見張重光對薛煴煴微微搖頭,她細讀其唇語。
“閻王叫他三更死,誰敢留他到五更。她們三人, 明日雞鳴前,必死!”
張重光偏頭,嘴角勾起一抹譏諷,朗聲笑道,“推屁股的二椅子,何不習練你們合歡宗的獨門秘術,縮陽入腹呢?”
妖豔女子按住二椅子雞爪般伸向袖口的手,輕點自己肩膀。
入夜,萬籟寂靜。
斜月高懸中天,破廟的屋脊上,一隻純白沒有雜毛的狐狸像人一般站立,它的前爪不住朝斜月作揖,神態極為虔誠。
破廟內正殿東端,薛煴煴頭倚在張重光肩膀上,雙臂挽著他的右臂,甜甜入眠。
她迷迷瞪瞪中,忽聽得一陣打更聲。
梆,梆梆~
夜半三更,平安無事!
薛煴煴呢喃道,“子時了。”
子時!薛煴煴驟然清醒。
這是在荒山破廟裡,連犬吠聲都聽不到,何來打更聲!
破廟前逶迤的山路上,一位佝僂著後背的老嫗一手掌燈,一手持梆子,木槌懸在半空,敲向梆子。
她每走一步,身後便會留下梅花狀腳印。
拜月的白狐驀然一驚,滋溜一下,扭身躍下屋脊,慌忙向反方向逃竄,不時回頭張望,四爪疾行若飛。
老嫗望向白狐逃竄方向,咧嘴一笑,笑容僵硬且詭異。
老嫗上半張臉乾癟褶皺,形似合攏羊角的鼻子下,竟是半張貓臉,好像野貓豎瞳的眼睛,閃爍著瘮人的墨綠光芒。
“夜半三更,平安無事!”
老嫗的聲音蒼老、沙啞,如鋸木料般刺耳。
薛煴煴輕輕搖晃著張重光手臂,卻被他一把將自己的俏臉按在肩膀上。